第三卷 在朝鲜 第六十章 天变

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十三日。

北京。

隆宗门外的军机处内,几个顶戴花翎整齐的大臣,正拿着电报嘘溜溜儿的吸着凉气。大家的脸都白着,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军机领班大臣世铎坐在炕桌边上,头也不抬的喝着一碗热茶,动也不动一下。

底下几个大臣议论的声音渐渐响了起来。

“……叶志超,卫汝贵,都是头品的统兵大臣,提督衔头,持节的武将,这徐一凡是说杀就杀啊……跋扈,跋扈得无以为甚!”

“外敌逼于海上,国有此武臣节帅专擅,外敌犹自小可,这藩镇之祸,可就在眼前啊!”

“朝廷都有电谕过去的,要叶志超和卫汝贵回京候审来着,这二百五倒好,一封奏折电过来,数了数叶志超和卫汝贵的罪状,不等朝廷回话,就自己动手斩了!这还有没有王法?”

“大清就没出过这样的权臣!现在还只是持节朝鲜,将来还怎么了得?怪不得这家伙老佛爷一直放在心上呢!没二话,打电报过去,调他回国!重重参他一个跋扈无状的罪名!”

听到议论的声音,世铎重重的将手中茶杯一顿,慢慢抬起头来:“都说什么混话呢?你弄得倒徐一凡么?你们各自府里面的下人嚼的舌头,你们也该听到。徐一凡在朝鲜大战的事儿都编成书在说了!多少御史台的呆书生上折子言事,要给徐一凡益兵加饷,让他提兵去直捣日本!……前些日子京师八大寺合起来做水陆道场,给朝鲜战没王师超度,给徐一凡他们祈福,闹得沸沸扬扬,整个北京城,满是香火!……老额勒,你家里是最信这个,你六太太又给了多少香油钱?”

额勒和布刚才议论得最大声,一点老态不见。每次朝议或者军机大臣自己议事,说道当前战事他就闭着眼睛念阿弥陀佛,要不就对着墙壁以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南无观世音菩萨……打起仗来,花钱不说,要死多少人?这怨气,多少年才散得掉?左右不过日本人想点好处,咱们给他就是了,大清钱粮广盛,不缺这些银子……”

好事的军机处达拉密小章京早就给这场战事编了个对联,用了这位老得没牙了的中堂爷的官讳,上联是“腰系战裙”,下联儿就是“额勒和布”,横批“阿弥陀佛”。

他小七十的人了,娶了个六太太不过才十七八,最是喜欢望山门里面转,据说这六太太还受了比丘戒,这也是一个笑话儿。京师八大寺的联合水陆道场,这位六太太手面可大,六千六百六十六两的香油孝敬,给师兄们添菜助斋还另外再算!

谈起战事的额老中堂如此,几乎就和半死差不多的没精打采,但是今儿说到徐一凡跋扈的事情,却口沫横飞,老眼精光四射。要是徐一凡在当下瞧见了,免不得就要动问老中堂一句,今儿来上值,是不是吃了那种传说中的蓝色小药丸?

世铎一开口就没给老头子留脸,额勒和布一愣,也只有灰溜溜的低下脑袋来。世铎犹自气愤不消,继续一拍桌子:“都混!现在是哪帮家伙爬在咱们头上,怎么都想不明白?徐一凡你倒是想弄他,现在弄得动他吗?不要到头来,咱们成了大清的秦桧!现在最为跋扈的,可不是他!老佛爷的叮嘱,都忘记了?长的什么脑子!”

世铎训斥得虎虎生风,这位世三爷,觉罗出身的红带子,(努尔哈赤本支传下来的子孙,是爱新觉罗氏,黄带子。努尔哈赤兄弟传下来的别支,觉罗氏,红带子。清季这个时候儿,黄带子都不值钱了,更别说红带子。多有给人赶马车,当门房当下人的——奥斯卡注)没有前任醇贤亲王这位领班军机大臣身份亲贵,更谈不上比起前议政王鬼子六的人才本事。慈禧将他一下拉拔到领班军机大臣的位置,图的就是他好控制。世铎也知道自己本事平常,就抱定了一个宗旨,老佛爷说什么,就不折不扣的办什么,其他的事情,就搁着吧,反正指望眼下这些人,弄也弄不好,干脆大家敷衍——大清这几十年,不都这么敷衍过来了?

现在老佛爷深恨什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俩字儿,帝党!全部心思和帝党捣乱还来不及呢,架得住再弄一个手里有兵,现在又声望如日中天的徐一凡进来?要是帝党和徐一凡搅在一起,才有得麻烦呢。不仅不能弄他,现在还得捏着鼻子安抚这个二百五!

屋子里面吃世铎一发火,顿时就安静下来,几个军机大臣也觉着没趣,各自看向墙角。正尴尬的时候儿,就听见门外一阵脚步声急响,就看见翁同禾大步的走了进来。老爷子这些日子就是在颐和园玉澜堂和之间军机处奔走,帮着光绪出谋划策,操持这场战事,眼看得战事渐渐不利,帝党就是靠着这场战事起来的,可不能再倒下去!当真将老头子忙得是茶饭不思。夏天太阳又毒,将翁同禾晒得又黑又瘦,老了十岁仿佛。现在走进屋子里面,满头满脸的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