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性难驯 多怀激烈游寿的困境与突围(第3/7页)

10史语所乃中国人文学术之塔的塔尖,这里的学者多是某方面的专家。因此图书管理员,要求通才。

中研院史语所所在的栗峰山庄牌坊头。

要求高并不等于待遇好。游寿在史语所负责善本书库。初到之时,图书管理员那廉君即对她的安排“降格使用”深感不安。1943年8月26日,那廉君有信致傅斯年,“闻本所本年度第二次所务会议报告事项中‘借调中博院游寿女士为图书管理员’一案有‘名次在那君之后’一语,窃以为未便,乞收回此意。”论资排辈,是史语所的惯例,但对游戒微显欠公平。

游寿的不快还缘于傅斯年的专断。她说:“……由于凌先生(凌纯声)和向先生(向达)是南京学友,有时互相谈谈所学,有时也流露出依人之叹。”11傅斯年办史语所,有感于西方汉学家的独特建树,目睹中国历史语言学之衰歇,提出振兴救弊的主张。他说:西洋人做学问不是去读书,是动手动脚到处寻找新材料。史语所进人,傅斯年多是挑选北大生,他对金陵学人做学问的路数不认同。而游寿恰恰走的是金陵“旧学”之路。

史语所图书馆藏有四万幅金石拓片,多属名家旧藏,其中一大类即为唐代墓志。借用墓志考证史事,是游寿早已擘画好的治学道路。她曾在1940年完成的《李德裕年谱》中写道:“新旧唐书李德裕传俱言六十三卒于珠崖贬所,补录传记亦云焉,唯续前定录云六十四。于是说者稍有考订是非。旧书本传云三年正月方达珠崖郡,十二月卒。今据新出土所撰彭城刘氏墓志末,烨附记云:己巳岁十月十六日贬所奄承凶讣。则公之卒在大中三年为可信。”此即以墓碑订史实之一例。1943年9月7日,她“提取《全唐文》四十函叁百贰拾册”;某年11月11日“提取《三代吉金文存》壹部四函”;某年4月14日“检还图书馆《唐代丛书》一本”……青灯黄卷,养浩荡之气。1945年8月15日,她向傅斯年写信报告:“归所月余,姑整理未竟之稿,拟东归前墓志史料第一辑可完成,唯拓片尚封存室内。倘谕彦堂先生准予取出历代墓志,是公私两便。仍乞裁夺。”

抗战胜利之后,游寿抓紧时间整理著作,1946年春节刚过,即致书傅斯年,“《冢墓遗文史事丛考》已于三十四年草讫,呈送岑仲勉、陈槃两研究员,指示之点,亦已改定,极想早日付梓,如何呈交,请核示。”岑仲勉、陈槃是史语所历史组的研究员,游寿的论文当是他两位指导和审定的。完成这部书稿,或许是游寿李庄四年中最欣慰的事。

游寿赠逯钦立所节临毛公鼎铭文。

然而,祸起萧墙。1944年6月21日,一事对游寿影响甚巨。史语所的档案中有一封致她的函,“前日见揭贴,深感悚异,执事如以为不可,一言即决,何至出此类揭贴。今既如此,只有与王君对换房屋,并无他法,即希照办。”从语气判断,这是所里的通告,处理结果不容商量。事件的起因或许是房屋纠纷。战时山村,史语所研究人员的生存状态十分艰难。在板栗坳,房屋问题,曾困扰过很多人。对其他人的住房问题,所里颇费心思。而对游寿未必公平?她会不会因“人微言轻”而粘揭贴(这或许就是贴“小字报”一类),且语气尖刻?

这件事何以了结,已不得而知。但游寿身心已倦。1945年1月25日,她致信傅斯年:“因病暂请给假三日。”调进游寿,傅斯年并非权宜之计,确有栽培之意。1945年2月16日,他给曾昭燏写信,“前谈游戒微先生事,最终结论仍以前法为妥,即改任为助理研究员,拟在开会时特别申请以第三年论,若两年内游先生写成著作,即可讨论升副研究员,不待满四年也。”曾昭燏的三哥曾昭抡是化学家,三嫂俞大均(时任中央大学外语系教授)是傅斯年夫人俞大綵的姐姐。也就是说傅斯年与曾昭燏的哥哥是连襟。外举不避贤,内举却避亲,这封信不过是傅斯年与曾昭燏的按计行使。可惜游寿不明白老同学与傅斯年的这番苦心。

1945年2月21日,也就是傅给曾昭燏去信的五天后,游寿又给傅斯年写了一张无期的假条:“因旧疾复发,又因家乡沦陷,暂欲赴渝一行,未完工作抑另派人。或准予假,乞请裁夺。”依傅斯年的性格,不难想象他读这封信的心情。他办史语所,强调统一意志和纪律保证。历史组的助理研究员李临轩,研究断代史,1943年6月15日他向傅斯年提出,“因病初愈,防受暑重翻,只得暂请外出假五日,分发承办工作,随带五日归家抄写。至于前两次因病请假,俟以后星期例假补作,俯予赐准。”也就是说,请假休息,工作不停;请假时间,在以后的例休假中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