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枭》第一部 骗枭 四(1)

第二天一早,卞梦龙随宗九堃来到潘楼街,从街口入了小巷,来到一家不大的古董铺。

这家古董铺叫“临江阁”,其实,这仨字没一个是准确的。它不临街,又不临河,更无临江之说。它在老潘楼街北边的一条黑黝黝的巷子里,走上一段煤渣路,外加一段土路,七拐八绕才能找到这里。所谓阁者,楼也,实际上只是一进平房,临巷子有两间宽,既无阁可言,更没楼之说,显然是当地一介住家改的铺面而已。

临江阁能有多脏,只要细看它的门帘就够了。棉门帘有几处露着白不白黄不黄的棉絮,油汗漫漶,蓝布已有几处黝黑,人手撩起处更是让人磨蹭得莹莹闪闪。掀门帘进去,但见靠墙放着一条斑驳脱落的深褐色长案,案两端向内曲成弧形,乍看像是从哪个破庙里搬回来的。案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待售的古董。古董边上放了只破碗,碗中有不知何时剩下的汤,汤面的油花上结着白茸茸的一层毛,怪让人恶心的,碗边上放着多半个皮裂瓤干的馍。日子久了,皮已由褐变黑了,整个屋子满哪儿都是灰尘覆盖着,没有一点儿活鲜气儿,直让人觉得是进了一座坟墓。一进来,整个气象就让卞梦龙想起古董行的一句行话:“卖死人,买死人”,是说这行专卖古人,也就是死人的东西。其价格之高,翻本之狠,能让买主倾家荡产。

从长案上所摆的物件看,临江阁有其特点,这就是它不卖古代的饰物,只卖器用。卞梦龙转了几天古董行,多少长了些知识,对大部分东西叫得出名来。案上最多的是各种式样的铜灯。古代铜灯也称为“锭”,一般上面有盘,用以盛油或插烛,中有柱,下有底。有的底如雁足,称雁足灯;有的圆盘下有六短足,盘边有把,自身铭又称为“行灯”;有的铸成人形、鸟形、兽形等等。灯间放有一博山炉,它盛行于汉晋,是焚香用的香炉。上有盖,盖上雕镂成山峦形,山上并雕出人物、动物。下有底盘。炉身遍体饰云气纹。他在别的大店见过鎏或金银错的这种炉子,但对价钱不敢问津,只能是看看而已。几只椭圆形的铜耳杯,每个杯的两侧各附一半月形的耳。它也盛行于汉晋,是饮酒器。一个类似脸盆的东西,圜底,腹外有穿环的二兽耳,器底饰双鱼纹,他记得,这是汉代盥洗用的青铜“洗”。两只大小不一的铜缶,形制似后世之坛,小口,有盖。肩上有环耳。所不同的是,稍大那个是圆腹,稍小那个是方形的。他知道,这是古代用来盛水的。对这些,他兴趣不大,感兴趣的是两样,一样是一只铜镜,另一只是不大的鼎。他的西洋画老师家中有一个,惹得各地名流纷纷前来观临,称羡不已。他更是看在眼里,埋在心中,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老师的那只有半尺来高,这只个头略大些,有一尺来高。

开封的古董铺,他已多数跑到了,还没有一家是专营古代铜制器用的,临江阁是他所见的唯一一家。他对坛坛罐罐也喜欢,只是觉得它们在华夏文明中分量不够;他本身是学画的,对字画,也就没有更多的关注;对漆器、石刻砚、首饰等,在他眼里都是小摆设。在他心目中,最压秤的是青铜器,就像《断臂维纳斯》等石雕代表了古希腊艺术最高水准一样,青铜器是华夏上古文明的最显著标志。

店主是个姓朱的中年男人,坐在一侧吧嗒吧嗒抽旱烟,卞梦龙朝他笑笑,凑过去想套点话,店主明明看着了,也不招呼一声,反而别过脸去继续抽他的烟,只见干瘪的腮帮上,三块肉疙瘩一拱一拱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