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枭》第一部 骗枭 五(3)

宗九堃微微一笑,“早在明朝后期,便有仿永乐剔红的了。伪剔红者,在器物胎骨上,用矾朱漆灰充填底子,外罩朱漆二层,无剔红可言,充为‘薄雕’尚可,所以,明末便充其为‘罩红’。就说这只盘子所雕吧,刀不藏锋,棱不磨熟。因漆太薄而无坚实柔韧之感。吾疑之非剔红而是件罩红。”

“宗先生说这是件赝品?”沈知祥问。

“而且是劣等之赝品。”宗九堃答道。

卞梦龙困惑起来,“这只盘子是我的两个同窗从一个盗贼手中用五十大洋买来的。盗贼自称盗之大户。难道当地大户家中会珍藏一只赝品?”

宗九堃笑将起来,“何来大户?又何来盗贼?这不过是伪造剔红者演的一出戏罢了。开封古董行中这类骗子为数不少。那汉子不是自称盗来之物要尽快出手吗?转天他腰腹间又会放一只这类盘子。本地人他唬不了,低头不见抬头见,不能总装出一副偷了大户急于将货出手的样子,就只好骗外埠人。外埠人被骗了一次就走了,谁也见不着谁。他就这样,一个又一个地骗了下去,而每一个被骗者都以为自己是偶然遇到一个盗贼,侥幸用极低的价格买了件赃物。”

“不太可能吧。”王在礼疑惑地说。

宗九堃则说:“如若不信,明天老夫陪你们一道会会那汉子去。”

“那汉子销了赃后早就不去了。”沈知祥说。

“他不会走,哪里也不会去。那瓦子里就是他的地盘。”宗九堃说着站起,“老夫先回,明日一同去瓦子。”

第二天下午时分,宗九堃带上三个杭州的人直奔城东的瓦子。进了瓦子范围,马面、瘦子轻车熟路,前面导引,宗九堃后面紧随,卞梦龙最后。他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听。《东京梦华录》中所说“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以一种被岁月时势改造、曲扭得歪三倒四的、破败不堪的形式,顽强地延伸至今。说书玩猴、卜卦算命、练把式的、摆摊卖药的、交易着谁也叫不上名的东西的,更有那窄窄小小的粉绣鞋,在遍地黑棉窗子和冻出血口的赤脚间轻移莲步。

“庖厨”已面目全非,酒楼是见不着了,只有密匝匝挤在一起的小吃店,白纸、红纸、黄纸上写着“山洞梅花包子”、“曹婆婆肉饼”、“张家豆腐脑儿”、“孙好手馒头”。嘈杂的市声,污水遍地的街市,到处散发着馊饭似的味道。

王在礼眼睛好使,走着走着站住了,往前一指。沈知祥抻长脖子看了看,说道:“就是他,就是他。”

宗九堃和卞梦龙顺手指望去,不远处站着一个窝窝囊囊,毛发老长的汉子,圈着袖子缩着脖站在街边,鼻子下淌着清鼻涕,脚边三长两短地摆了几个旧花瓶。

“老夫言之不谬。”宗九堃因预言被证实而得意起来,“我早说他不会走,这是他的地盘。他还要在这里接着出卖所谓从大户偷来的什么稀世剔红呢。走,过去看看。”

四个人刚要往那汉子身边走去,猛地又站住了。

那汉子周围呼的一下乱了。三四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穿锦袍的人一拥而上,把那汉子团团围定。那汉子见状要跑,被一个黑胖子一把拧住了领子。“可算抓住你了。为了找你这个贼,我们兄弟几个在城里踅摸了好几天。”黑胖子圆睁二目,喝问道,“说!你小子把偷出来的那件剔红藏到哪儿去啦?”那汉子说不出话,吓得直筛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