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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西四牌楼外有家钱庄,叫全义利记,老板唤作苏如斋,干的便是毁钱鬻铜的营生。这日黑夜,有三辆马车在全义利记钱庄前停下,门左走车马的侧门轻轻打开。马车悄悄儿进去,侧门马上关闭。苏如斋从游廊处走过来,轻声问道:“没人看见吗?”
伙计回道:“我们小心着哪,没人看见。”
苏如斋努努嘴,伙计打开马车上的箱子,满满装的都是新铸铜钱。苏如斋问:“多少?”
伙计说:“三千六百斤。”
苏如斋点头道:“好,入炉!”
伙计跟着苏如斋进了账房,悄声儿道:“东家,今日拉回来的便是朝廷铸的新钱,一文重一钱二分五厘!”伙计说罢,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铜钱来。
苏如斋接过铜钱,两眼放光,笑道:“好啊,朝廷真是替我们百姓着想啊!我原先毁钱千文,得铜八斤十二两,现在我毁新钱千文,可得铜十斤!比原先多赚了三钱银子!一两银子收进来的铜钱,可足足赚上六钱银子啊!”
伙计奉承道:“银子变成铜钱,铜钱又变成银子。这么变来变去,您可发大财了。东家,您的账可算得精啊!”
苏如斋甚是得意,道:“朝廷里头那些当官的也在算账,皇帝老子也在算账,他们不知道我苏如斋也在算账!”
苏如斋正在账房里如此吩咐伙计,外头有人说满堂红记钱庄的陈老板来了。苏如斋去了客堂,打着哈哈迎了过去,道:“陈老板啊,这么晚了有何见教?”
陈老板忙拱手道:“苏老板,恭喜发财!”
苏如斋笑道:“大家发,大家发。看茶!”
伙计倒茶上来。陈老板喝着茶说:“苏老板,如今朝廷的制钱又加重了,您可是越赚越多呀!”
苏如斋哈哈大笑,道:“这都是托朝廷的福啊!”
陈老板道:“您赚得越来越多,您看给我的价格是不是也该加一点儿?”
原来,京城很多钱庄都把搜罗到的铜钱卖给苏如斋,宝泉局钱厂只认全义利记的铜。苏如斋却说:“陈老板,说好的规矩,不能说变就变的。”
陈老板哭丧着脸说:“苏老板,私毁制钱的事,闹出来可是要杀头的啊!您让我提着脑袋干,也得让我多有些赚头,死了也值啊!”
苏如斋哼哼鼻子说:“别说这些丧气的话!陈老板,您要是眼红我赚得多了,您就自己去找钱厂的向爷,把铜直接卖给他,不用我过手!”
苏如斋说的向爷,原是炉头向忠。宝泉局钱厂有炉百座,每炉役匠十三人,加上各色杂役,总共一千四百多人,统统由向忠管着。炉头无品无级,只靠手上功夫吃饭。这向忠是个心狠手辣的爷,钱厂役匠全在他手里讨饭吃,就连宝泉局衙门里头的人都让着他几分。
陈老板也是听说过向忠大名的,道:“看您苏老板说的,向爷他老人家只认您啊!”
苏如斋冷冷一笑,说:“您不妨去试试,说不定向爷也认您呢?”
陈老板不晓事,出了苏如斋的钱庄,真的就去了向忠府上。他在向忠家的四合院外徘徊良久,壮着胆子扣了门环。门人听说他是开钱庄的,便引他进去了。陈老板见着向忠那脸横肉,不由得膝头发软,说自己收了很多制钱,打算熔了铜,卖给钱厂。不料向忠大怒,一脚踢翻了他,呵斥道:“哪里来的混账东西?竟敢私毁制钱?”
陈老板忙叩头求饶:“向爷饶命!苏如斋对我盘剥太多,我想直接把铜卖给向爷,不如让向爷您多赚些,小的也多赚些。”
向忠圆睁双眼,道:“什么苏如斋?老子不认识这个人!来人,把这个混账东西拉出去!”立马进来两条大汉,倒提着陈老板拖了出去。
差不多已是四更天了,全义利记的门被敲得像打雷。门人骂骂咧咧地开了门,却被来人打了一掌,扑通倒地。
原来是向忠领着贴心匠头刘元和两条汉子进来了。向忠直奔客堂,吆喝着叫苏如斋快快起来。苏如斋边穿衣服边从里屋出来,见来的竟是向忠,惊慌道:“向爷,您这么晚了……”
不等苏如斋说完,向忠拍了桌子,打断他的话,喝道:“苏如斋,你混账!”
刘元砰地把个布袋丢在苏如斋跟前,狠狠地望着他。苏如斋不知布袋里是什么东西,怯生生地上去打开,吓得尖叫起来。原来里面包着的是陈老板的人头!苏如斋吓得瘫软在地,浑身发抖。
向忠道:“老子虽然只是宝泉局一小小炉头,干的却是替朝廷铸钱的大事儿!十三关办铜不力,宝泉局不得已才向民间收取铜料。这也都是朝廷许可的。谁敢公然私毁制钱,他就得死!”
苏如斋连连叩头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向忠压低了嗓子道:“你的嘴要紧些!再向别人说起老夫,小心你的脑袋!”向忠说罢撩衣而起,大步出门,苏如斋瘫在地上仍起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