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后时代
西安事变的结局,却让一直在旁观望的日本人大跌眼镜。
中国不仅没有走向内乱,反而还在抗战的旗帜下高度聚合了人心,诸侯们纷纷从反蒋变成了拥蒋,就连以往不共戴天的国共两党也奇迹般地站到了一块儿。
与此同时,由于绥远抗战的胜利,南京政府在对日政策上更趋强硬,连一贯低调的汪精卫都喊出了“恢复失地,还我河山”的口号。
在绥远抗战结束之后,日本在内蒙古已经一败涂地,他们把所有精力和着眼点都集中到了华北。
有句话叫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如果华北也像绥远那样,团结一心,励精图治,日本人的“华北工作”恐怕又得像“内蒙工作”那样无功而返了。
可惜这时的二十九军高层已经进入了后萧振瀛时代,鸡蛋上不是无缝,而是缝很大,越来越大,这就让人家从中找到了空子。
之所以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缘于在二十九军内部,宋、张之争又再次爆发。
引火烧身
长城抗战结束后,宋哲元和张自忠所热衷的,都不再是领兵打仗,而是所谓的战而优则仕。
宋哲元公开场合几乎再也不穿军装,出场的标准装扮是瓜皮小帽配长袍马褂,常给人以不伦不类的印象。
“主公”如此,昔日武将们亦群起仿效,纷纷扔下大刀,戴起小帽。其实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对于何为仕途,在仕途之上应该干些什么,都不甚了了,乃至“见识常若顽童”,而他们本能的想法也是前面打了天下流了血,后面得安享富贵做大官。
当时一位在北平居住的日本医生感叹说,宋哲元的政委会一落地,华北就又进入了武人当政的北洋时代。
古语有谓沐猴而冠,代不乏其人。
宋哲元、张自忠这些人,若在战场之上,都是一把好手,搞政治,却没有一个够格的。
不过两人还有区别。
既要搞政治,免不了要招揽门客。宋哲元的门客,就是政委会里的那帮人,里面很多是跟日本人有扯不清理还乱关系的汉奸文人。
早在萧振瀛在时,就为此制定了一个原则,即用人而不被人所用——利用他们去跟日本人打交道,并显示自己“亲日”的一面,实际上并不重用此辈。
萧振瀛虽走,宋哲元仍是“萧规宋随”,张自忠却是糊里糊涂,常常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要说张自忠以前也有过冲动之举,却还不至于如此糊涂,那是因为有萧振瀛在。
张自忠(左二)与宋哲元(左四)战而优则仕,都穿上了长袍马褂
张、萧关系原来就很好,要不然当年张自忠也不会听从萧的话,让位于宋哲元了。后来张自忠虽因利益之争,加入过驱萧阵营,但关键时候,后者的话他还听得进去:萧振瀛让他停止反宋,他也就偃旗息鼓,暂不作此想。
可是在萧振瀛离开华北后,身边少了这么一个诤友,情形就完全变了。
天津租界里面,失意的政客、落魄的幕僚,多得数不胜数。这些人蜂蜂蝶蝶,都是一心要通过做张自忠的门客,以便有朝一日求得富贵的主。
萧振瀛在时,他们被压在下面一动不敢动,萧振瀛不在,这些想富贵想疯了的门客们便一拥而上,天天在张自忠面前聒噪个不停——宋哲元如今是重嫡系,轻杂牌。
谁是宋的嫡系?
当然是冯治安。
你没见宋哲元把什么好处都送给他了吗。按道理,你是二头儿,头儿宋哲元排下来就轮到你了。如果他不在北平,军队事务应该由你来代理才对。
结果,这好事却归了冯治安。人家现在是二十九军代理军长,宋哲元不在,二十九军的军务皆由姓冯的一手主持。
还有呢,别看宋哲元让你做了天津市市长,可他还把自己的河北省主席一职让给了冯治安。与河北比起来,天津这才多大一点地面儿。
可以说,冀察两省两市,就数河北的位置最显要,本来这地盘也应该是二头儿的!
得出的结论就是,张自忠不仅早已沦为宋哲元的杂牌,而且连二头儿的排名位置都快保不住了。
如果你服软,那就俯身称臣,乖乖地在天津码头求个平安符,但倘若你还算个爷们儿,你不仁我不义,为什么一定要给这个没什么本事的宋哲元当小弟呢?
张自忠原来心里就有气,给门客们这么一渲染,果然憋不住了。
真是欺人太甚。我张某顶天立地一汉子,岂可久居人下。
我们中国人的血液里仿佛天生就缺乏合作细胞,所以上下五千年,内斗向为吾国之传统,而且它是可以由大大小小各种圈子组成的。大到国家,小到斗室,不排出个让自己心服口服的座次来绝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