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落日
川军在山西作战吃足苦头,除了装备奇差,战力有限外,难得出川,没见过世面也是一大主因。
他们分不清中央军与日军的服装到底有什么区别。某天,哨兵看到一人一骑经过,其人上身穿黄呢大氅,脚蹬皮靴,腰上佩把指挥刀。
在川军的眼里,这就是标准的中央军高级军官的打扮,哨兵差点就没上去敬一礼。其实那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日军探马。
由于缺乏地图,川军根本不知地形,连自己处在什么位置都不知道。
有的士兵见到日军坦克,还以为是中央军的战车,频呼其停车,并报上自己的部队番号,要求随车搭乘。
不仅士兵,身为集团军总司令的邓锡侯亦出过糗。
在娘子关,他的左右两军早已退后,他却不知道,结果孤军深入,踏进了一座被日军占领的村庄。日军开枪射击,他还以为是自己人产生了误会,等到有人伤亡,才发现大事不好,若不是反应得快,差一点就被鬼子给俘虏了。
邓系川军出川后首仗不顺,然而经过这次遭遇,他们也终于见了世面,长了教训。
遥想当年,诸葛武侯六出祁山,至死方休,这才受过一次挫折,算得了什么。
川军进入鲁南后,面貌为之一新。曾经备受诟病的军纪问题,也完全不复存在,山东的老百姓甚至认为,川军在这方面比鲁军都做得好。
即使是在四川本地,川军军纪亦曾令人皱眉,现在变化如此之大,不能不说是痛定思痛后整肃全军的结果。
此时因刘湘病死,蜀中无人,邓锡侯奉调回川主持川康军务,由军长孙震暂代集团军总司令一职。
孙震授命师长王铭章为前敌总指挥,率领川军进行积极反攻,但川军所用皆为轻武器,连一门重野炮都没有,即使从五战区领到了一些迫击炮,要想攻城仍然难如登天,所以很快只能退守滕县。
反攻的失败,让王铭章认识到,以川军如此薄弱的战斗力和武器,是很难与津浦线上的主力身份相匹配的,川军力量不是不够,而是远远不够。
不客气地说,若以战斗力而论,如果说现在的矶谷师团是沙丘或者大象的话,川军几乎就是沙粒或者蚂蚁。
然而从来没有人能够否认,小小沙粒就不能与庞大沙丘相抗衡,即使是蚂蚁,也有悍卫家园的本能。
王铭章对部下们说:四川内战20年,是国内绝无仅有的,作为军人,我们罪莫大焉,此番出川抗战,不为立功,仅为赎罪,因此哪怕打光一兵一卒,也不能有任何怨言。
3月14日到15日,矶谷师团猛攻滕县,但遭到川军顽强阻击,其组织的多次强攻均被一一击退。
在此情况下,矶谷突然抽出一个联队,撇开正面,绕道直冲滕县。
为守住外围防御阵地,王铭章几乎把所有战斗部队都放到了前线,双方处于胶着状态,骤然间根本撤不下来,而留在滕县城里的又尽为师部旅部等非作战单位,看过去,全是警卫连、通信连、卫生队……加上滕县保安团,满打满算,还没有超过3000人。
孤城弱兵,如何守法?
王铭章急忙向司令部求援,但孙震手上也没有多余兵力,只能勉强抽出三个步兵连赴援。
这点兵力对于守城来说自然是杯水车薪,正急得无法,孙震忽然想到了从五战区军械库领到的弹药,赶紧用火车运往滕县,其中手榴弹最多,可以保证城内守军每人屁股底下都有一箱50颗装的手榴弹。
这是3月15日夜间。
在王铭章的指挥下,川军加紧构筑城防工事。此时他们或许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创造的,将是川军史上最光荣的一页。
3月16日,黎明。
矶谷师团开始发挥特种部队的威力,炮弹犹如狂风骤雨,向滕县城内横扫过来。
王铭章召集部将商议,大家都认为从日军攻城的气势以及双方的强弱对比来看,滕县恐怕连一天都守不住。
由此,王铭章自己也对防守孤城产生了犹豫,遂向孙震请示,询问能否到城外去进行机动作战。
孙震传达了五战区发来的电报:死守滕县,以待后援。
他告诉王铭章,坚守滕县是为了给后续大部队集结争取时间,所以必须死守到底。
明乎此,王铭章再不迟疑。
晓谕三军:死守滕县,城存与存,城亡与亡,违者就地正法。
所有后勤人员全部奉令改为战斗兵,与城内的警察团丁一起,增补各防守部队,甚至于给王铭章写文章的文书也不例外,被派到城上防守去了。
王铭章带着高级官佐到阵地巡视,由于他们都穿着普通士兵服装,沿途竟然无人认出,只有这位文书看到长官来了,赶紧举手敬礼。
王铭章身后有人认识这位文书,就开玩笑地问:你敬礼倒是很内行,可你会打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