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服骑射五(第2/2页)

公元前305年,中山人与赵国人的激战过程与细节,史书上没有记载。但我们可以推知,中山人遭遇了向所未有的奇异攻击。在平旷的原野上,赵国骑兵向一团乌黑的云,快速席卷而至。急骤的蹄声,蔽日的尘雾,萧萧的马嘶,大地在敲击中颤抖、旋转,旷野飞快地向马蹄后泻去。这样的阵势把中山弓弩手惊得目瞪口呆,赶紧端起弩机仓惶发射,但是并不能阻滞死神黑色的翅膀。骑兵们玩了命地迎着箭雨扑来——特别是三胡骑士,与豺狼虎豹为邻的生活塑造了他们的勇敢无畏——以一部分牺牲为代价,使大队骑兵迅速推进。骑兵迅驰的机动性和猛烈的冲击力量,出乎中山人的所料。当他们还在脚蹬手拉、上弦射击,忙的不可开交时,奔腾纵跃的战马,转瞬已到近前。

马蹄践踏着弓弩手,赵人踏入阵来,后面的赵国战车也接踵杀至,把中山兵冲的七零八乱。中山大阵像一块大草坪,被剪草机随意突破。赵人纵马挥剑,白刃拼杀,一路直插中央。有的则骑在马上,凭高视下,瞄准中山将官射击。并且,这些骑兵是在移动中,快速地改换着射角,兜着圈子连续射。那敌将抱头乱躲,好像绯闻被爆光的艳星,招架着来自各个方向记者们咔嚓咔嚓的闪光灯。要么中箭,要么顾命不暇,对自己统领的小队指挥失灵。阵内各小队你推我挤,无从配合,听凭赵国后续大队步兵的掩杀。有的干脆丢掉兵器,狼狈逃命。久经沙场的战马,对溃逃的中山兵像苜蓿草一样恋恋不舍,瞬息之间追至,但训练有素的战马并不踏倒敌兵,而是灵巧地往斜里一晃,把杀戮的快乐留给了它的主人。

“追击逃跑的敌人不要超过一百步距离”,这是大周朝从前“为战以礼”时的规定(它的战车确实也追不远),现在是根本没人听了。骑兵的追击能力,大大增加了战争杀伤度。

但是中山人也不是白被叫做“以色列”的,他们血统生猛(白狄)而又掌握高科技。其中“吾丘鸩”就是个高科技武装起来的大力士,这家伙“衣铁甲,操铁杖”(这两样是战场上少见的),挥舞着他沉重的铁杖,所击无不碎,所冲无不陷,把赵国士兵打得直翻白眼儿。另外他还有独门兵器“泥弹丸、流星石锤”,也够生番的,打得进攻者捂着鼻子掉下马来。“吾丘鸩”斗到畅快的时候,干脆“以车投车,以人投人”——星宿老怪的打法,鬼啊——!

“吾丘鸩”的铁杖给赵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甚至专门把他纪录在史书里,他的铁制铠甲,上面还装饰着闪烁发亮的金银泡,至今闪烁在我们的字里行间,也足见得中山国冶铁文明的发达。河北省,从中山国到邯郸,这一带铁矿丰富,出土了大量铁铲、铁斧、铁锛、铁攫等农具,说明铁器广泛进入战国人民生活。司马相如的岳父家(卓王孙),就是在邯郸冶铁爆发的。不过,铁兵器却绝少出土。在秦兵马俑发现的4万件兵器里,铁兵器只有四件。这是因为生铁虽然坚硬,但性脆,做农具合适,做武器却不好,做成铁剑,被敌人使劲一砸就碎,拿着它上战场,跟拿着砂锅去差不多。生铁不好,那么熟铁呢,熟铁的韧性倒是好了,但太软,拿它上沙场上打仗,不如抡一把扫帚。

所以必须把铁变成钢。办法有两个,一个是把生铁的含碳量降下去,采取“炒钢法”(但汉朝人才会这个,战国人还不会);另一个办法是把熟铁的含碳量加上去,办法是煅打(可以理解成敲打),一边敲打一边回炉加热,把炉子里的炭粉敲进去,提高碳度,称做“渗碳法”——同样也是可惜,这个技术到了战国后期才成熟。

所以,青铜武器的鸣响仍然是战国大地上最动听的打击乐。

正是因为铁不能成钢,所以即便中山国个别使用铁杖、铁锤、铁铠甲,也都是钝器,不是利器。利器而见诸史料的实在凤毛麟角:楚国的宛城(河南南阳)是冶铁名都,它做成了铁矛,刺人“惨如蜂蜇”;韩国是武器制造专业国,有铁剑、铁戟,大约也不错。但是,这都是零星特例,未见推广,也未见带来多大好处:楚国自怀王以来还是堕落了,韩国则一直堕落着。看来,“唯武器论”是不行的。中山人的铁棒子,也没有挽救它的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