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搁浅

赵尔丰怒马如龙,终于到达成都。此时,距离川路公司的股东大会还有两天,成都城里熙熙攘攘,到处是来自各州县的股东代表以及看热闹的人。有人盼这乱局赶紧结束,有人则唯恐天下不乱。

65岁的赵尔丰头发和胡子都已经花白,肤色却是黝黑发亮,这是长年生活在雪域高原的缘故。当官,尤其当大官,本是大清国最安稳的好职业,但在这风起云涌的年代,这份职业的风险大大增加。赵尔丰本以为,调任四川总督,可以在仕途上平安降落并安度晚年,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面对的这场起源于经济纷争的群体性事件会造成一个帝国的覆灭,最终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如履薄冰

所有的人都盼着赵尔丰早点到任,朝廷是三令五申催促上路,而川路公司方面也派了专人赶到新津去迎接。毕竟,王人文是暂时代理总督,在日益尖锐的冲突之中,他的身份十分尴尬,很难做出大的决断。朝廷总是觉得他过于软弱,纵容了保路运动,使一场本可以消弭在萌芽状态的经济冲突酿成了越来越旺的遍地野火。而保路派虽然觉得王人文与他们同心同德,但毕竟王人文在很多具体问题上都无法拍板。赵尔丰到任,各方都能看到这场游戏即将走到尽头——无论结果如何。

川路总公司总经理曾培派了邓孝可、叶秉成到新津去迎接,并将周善培也硬拉了去作陪。周善培本是商业厅厅长(劝业道),是省政府中最熟悉川路的干部,但他刚刚在7月7日接替因年老退休的江毓岷接任司法厅厅长(提法司),他觉得自己的职务已经不适合再和川路公司的代表一起去迎接赵尔丰。曾培因此请示了王人文,由王人文下令,周善培才接受了这个任务。

三人在新津等了两天,没等到赵尔丰,连前站邛州(今邛崃)也无消息传来。邓、叶二人又硬拽着周善培往前赶到邛州,等了两天还是没有动静,只好悻悻地赶回成都。

事实是,赵尔丰没有走这条线路,而是悄悄地到了雅州(今雅安),在那里与前往迎接的藩司尹良秘密会谈了两天。这尹良是前任川督赵尔巽的表侄,赵尔巽当年将他带到四川,由候选道升为代理盐运使。赵尔巽在调任东三省总督后,在推荐弟弟赵尔丰继任川督的同时,也推荐了尹良代理藩司,接替王人文留下的位置。尹良和赵尔丰算是亲戚,却并不同心,两人之后摩擦不断,也导致了赵尔丰摇摆不定。

1910年时的成都满城。成都将军玉崑在四川的风云突变中目光敏锐,不仅自己全身而退,而且还保住成都满城内数万旗人的生命财产安全。

赵尔丰对待川路的态度受王人文影响极大。早在6月份,当王人文为川路公司代奏时——并非任何人的报告都能进入紫禁城的,没有够级别的地方大员代奏,按部就班走流程,不定猴年马月才得到处理——去征求他的意见,他不仅同意,还宽慰王人文说:“圣明在上,必能鉴此忠悃……求去不易,安有获咎之事。”

7月6日,赵尔丰从打箭炉致电王人文,明确说自己将“抱定纯正和平宗旨,毋浮动,毋暴躁,毋使莠民借故扰乱地方。公既主张于前,丰必维持于后”。

川路公司及同志会也很注重对赵尔丰的工作,多次致电辩白自己是和平争路,“力求维持地方安宁”,请领导放心。赵尔丰也回电,明确支持他们的和平行动,通报自己到达成都的时间。他在途中与王人文的电文来往,也认为盛宣怀“乖谬自不待言”。对王人文被申斥,他表态认为朝廷处理错了,宽慰王人文说:“大臣谋国,正不必求谅于人,而不谅于今者,必见谅于将来。”

此时的四川官场,因看不透前景,人人自危。成都将军玉崑对于局势就很不乐观,认为国家既然与外资签约,不可能推翻,而川路公司如此逼迫,结果很难预料。他在写给北京的家书中说,四川官吏“纷纷请开缺”,为“急流勇退之计”,自己最好也是“卸肩”为妙,“支吾一天是一天”。他甚至从纷乱的保路运动中看到了打着“宪政”旗号的危险,警告北京家人在10月份资政院开会时“万不可前去旁听,尤恐暴动”。事实证明,这位满洲将军有着比同侪更为灵敏的嗅觉,并适时地采取了规避措施,从而在四川的风云突变中,不仅全身而退,而且还保住成都满城内数万旗人的生命财产安全。

作为将军,玉崑能够“支吾一天是一天”;作为代理总督,王人文也能“支吾一天是一天”;但作为总督,赵尔丰就没有选择了。8月3日,他与王人文正式办理交接。王人文交印后,立即致电朝廷,解释自己的艰难处境,“既不能不为国家贯彻政策,又敢不为朝廷固结人心”,也表功道:“仰托朝廷威德,地方安静,并未别滋意外事端。”朝廷同意他请病假十五天,他虽然还待在成都,但几乎是迅速地从公众视野中消失,远离是非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