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满天的阴云化作泪水似的雨滴,疏疏落落地洒了下来。蒙蒙烟雨中的残春别有一番韵致,也另含着一种哀愁。

燕青只道暮春时节,便是有雨也下不大,清早就骑马上了路。谁知这雨就淅淅沥沥地一直没有停歇,到了午后,竟一发下得暴烈起来。还刮起了大风,直刮得四野呼啸,雨条似鞭。燕青虽是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亦不免很快便被这狂风暴雨浇打得通体湿透,狼狈不堪。

又勉强前行了一个多时辰,这时也就是下午申时光景,天色已经晦暗得如同入夜。眼见得无法再继续赶路,恰逢一个村镇,燕青便拍马上前,寻着一家客店,拍响了店门。

那客店老板正在房里与人饮酒赌博,听到叫门声,也懒得出去,唤一个新雇用的伙计叫作邝彪的去料理。邝彪冒雨打开院门将燕青迎进去,按照燕青的吩咐,先将马匹在马厩里安置好,然后引着燕青走进了一间客房。

这客房不甚宽敞,里面的家什铺盖亦不甚整洁,还散发着一股霉潮气息。燕青看了,不禁皱了皱眉头。但在这风雨交加之时,如何能再去奔波着另找住处?只好勉强在此凑合一宿罢了。

不料燕青这一凑合,却凑合进了一个虎狼窝。

原来这个小镇,就是燕青前几日赴京时曾经路过,并为那捡了银子奉还失主反遭讹诈的蒜头鼻子挺身而出、打抱不平的那个地方。而这家客店,乃是一家暗地里做图财害命营生的黑店。

客店的老板姓蒋,唤作蒋全,原以打猎为生,死在他手里的飞禽走兽、各样生灵无可胜数。有一次狩猎时,他在一个岩洞里发现了一窝狼崽。那些狼崽根本没有伤害他的能力,他也不可能拿这狼崽去卖钱,若是心善者,将它们放过也就罢了。偏偏这蒋全有杀生嗜好,就一刀一个地将一窝幼狼全数搠死,大大地过了一场杀戮之瘾。

然而从此他就惹下了祸端。当蒋全再进山行猎时,便时常受到一只凶悍的老狼的追踪袭击。某日他又去捕猎,返回的时间晚了些,夜色垂下之后,竟被以那老狼为首的一群凶狼围困在了一座石崖边上。若不是有其他晚归的猎户闻声赶来相救,蒋全这百十来斤身躯早成了那群复仇者的腹中之物。

险葬狼腹的遭遇令蒋全吓破了苦胆,打猎的营生是做不下去了,他便用往日的积蓄买下一座院落,在镇边开了这家客店。但是他根本不善经营,生意做得惨淡。几年下来,日子越过越拮据,蒋全的脾气也越来越坏,动辄便在老婆身上撒气。他老婆忍受不下,就于一个星隐月黯之夜,带了孩子随着一个相好的男人私奔而去,踪迹不明。

蒋全发现老婆与人私奔后,气得差点自己放把火烧了客店。当然这把火他终于还是没舍得放,这几间房子现在是他赖以生存的唯一本钱。但他内心里的一股邪火,却就此开始蔓延起来。他愤懑,他仇恨,愤谁恨谁其实他也弄不明白,就是觉着心底里有一种强烈的要发泄、要报复的欲望,无论对象是谁都行。

后来有一日,他逮住了一个机会,不仅发泄了他的这种欲望,而且使得他由此开辟了一条新的财路。

那一日,蒋全这门可罗雀的客店住进了一个过路货商。那货商入店后感到住宿条件不理想,就欲退出另择他处,被店里的伙计邱盛耐着性子千拉百劝地留了下来。住下以后,那货商又嫌伺候不周,水也不热、饭也不香地处处挑剔,颐指气使,掼碗摔盘,出言不逊,骂骂咧咧,直骂得个蒋全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蒋全便与邱盛合计,如何教训一下这厮,出口恶气。

这个邱盛,便是欲讹诈蒜头鼻子被燕青撞上了的那个扫帚眉。他本来也不是个温良性子,为着店里的生意而忍受着胯下之辱,心里的火亦早是一蹿一蹿的。他见老板已然着恼,豁着这单生意不做了也要教训一下那货商,自然就无了顾忌。天黑掌灯后,那货商又嚷着床铺太硬、被褥太凉,很不舒服,邱盛便翻了脸,破口骂道,你这厮真他娘的给脸不要脸。要舒服的你爷爷这里有,你接过去尝尝便知滋味。一边骂着,一边大拳一抡就向货商面门上砸去。

蒋全亦冲进房去,满腔的晦气皆化作了疯狂的拳脚,冰雹般落在那货商身上。那货商见不对头,惊呼着救命夺路欲逃,被蒋全、邱盛左右夹击、两拳齐出同时击中脑穴,顿时七窍出血,一命呜呼。

蒋全、邱盛见是出了人命,心下恐慌。然则事已至此,只能一不做二不休,连夜将货商的尸首在房后挖坑埋了。在收拾货商所带的包裹时,居然搜得了几百两即兑银票。蒋全、邱盛又惊又喜,当下瓜分了银票,尔后便心怀忐忑地挨着日子。挨了一段时间,竟是风平浪静,无人查问,这件事就算是不显山不露水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