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原来,在李纲费尽心机运筹防秋兵计划的同时,张邦昌的脑筋也没闲着,而他所处心积虑的要事之一,便是如何搬开李纲这块仕途上的绊脚石。他认为现在是抓紧去做这事的适宜时机,因为现在李纲虽表面上是众望所归名噪一时,但他在朝廷中毕竟根基尚浅,与皇上的关系亦不够稳定。倘若假以时日,待到其站稳了脚跟,丰满了羽翼,在皇上眼里真正成了不可或缺的角色,再想排挤掉他,可就不容易了。
说起来张邦昌与李纲其实并无宿怨,甚至在内心里,张邦昌也承认李纲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之所以要这么处心积虑地拿下李纲,皆因他深知不同者不相为谋这条定律,在官场中的体现是极其残酷的。几个月来的事实证明,他绝不可能在朝廷里与李纲和平共处并驾齐驱,倘若他不拿下李纲,早晚有一天会被李纲拿下。此乃势所必然,没有妥协余地。既然终有一拼,那就不如先下手为强了。
与李纲进行权力角逐,张邦昌自谓是有一定的优势的。李纲处事刚直不善变通,极易得罪同侪而浑然不觉,笼络朋党的心计远不及他张邦昌,他只要稍加经营,便不难在大臣中形成排挤李纲的强大阵容。
不过单凭这一点还不够。因为他看得明白,李纲那人倔强生硬,并不怕被孤立,也不会真正被孤立到形单影只的地步。无论李纲如何特立独行,总还是有一部分人愿意充当他的追随者。再说,就算是能把李纲整成个孤家寡人,如果皇上还想用他,他也仍可独树一帜屹立不倒。大臣们都是会看风使舵的,若见其势不衰,有些人肯定便又会转而去比附于他。夜长梦多,其间来来往往的变数很难把握。
有没有个可以速战速决的方法呢?一日,张邦昌在与中书侍郎唐恪、户部尚书领开封府尹聂昌饮酒时,忽然灵感闪现,想到了一个很有杀伤力的突破口。
唐恪此前曾攀附于李邦彦,李邦彦倒台后,他便靠拢了张邦昌。聂昌与张邦昌素有交往,在政见上亦多有相近处。更重要的是,对于李纲,这两个人也都瞅着极不顺眼,都与张邦昌一样怀有欲将其除之而后快的念头,因此他们的共同语言比较多,这一段时间走动得也比较热乎。这一日是位处大相国寺附近的一家酒楼战后整修重张,酒楼的大掌柜特请府尹聂昌赏光。聂昌平日得过那大掌柜的不少好处,乃欣然应允拨冗去帮他壮壮门面,便邀请了张邦昌、唐恪一并前去消遣。
酒楼大掌柜一见这几位贵客登门,大喜过望,心说有此一宴垫底,今后是无人敢到我这酒楼来寻衅滋事了,就亲自前厅后厨地忙碌张罗,殷勤备至地将几位朝廷大员侍奉得无比熨帖。
张邦昌与唐恪、聂昌在花天酒地中且饮且聊,颇有浮生又得半日闲之乐。他们先是天南海北地扯了些诸如某人以不可思议的低价购置了一处黄金地段的豪宅、某人年逾花甲竟又纳了一个年方十五的小妾之类的闲篇,而后话题便渐渐转移到了与朝政有关的内容上来。
论及政事,便自然而然地牵涉到了对李纲的不满。
在座的都不是外人,话语就比较随意。唐恪说:“据说近日李纲因以空名文告补授官职,被人奏了一本,受到御笔严斥,唬得他屁滚尿流,惶然上表请求辞职,真正是越发可笑。”
张邦昌说:“确有其事,不过皇上甚为宽宏,只是对其稍加训诫,辞职之说并未允准。”
聂昌说:“我看那李纲所恃,无非是守卫汴京之功。胜者王公败者贼,这件事算是让他露足了脸。但此人过于争雄好战,不知通权达变,枢密院交由此人掌管,必行穷兵黩武之略,是福是祸殊难料也。”
唐恪说:“聂公此言极是。那厮急功近利目光短浅,一举一动皆欲哗众取宠,真正可恶之至。且又不晓世故,旁人说东他非道西,似乎指点江山非他莫属,余者皆是尸位素餐。有此一人在朝,大家难得安宁。”
张邦昌说:“是啊是啊,与钦叟老弟有同感者非止一人。然其颇能弹唱高调巧言惑主,目下圣眷正深,却又可奈其何?”
聂昌点头道:“正是这般说,此人蛊惑人心确有一套。君不见前者皇上将他罢免,有多少民众呼天抢地为他喊冤?二月五日那一闹,竟是生生地将个李太宰闹出了汴京城,真是匪夷所思。我就弄不懂,李纲那厮竟有何德何能,可令愚民对其如此顶礼膜拜?”
唐恪撇嘴冷笑道:“什么顶礼膜拜,他李纲又不是太上老君。二月五日那场大请愿,指不定背后有什么名堂,不过是没人用心追查罢了。”
张邦昌听了这话,心里忽地打了一个闪,似觉天窍骤开。
但他没露声色,也没再顺着唐恪的话往下说,而是打着哈哈岔开了话题,说:“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他李纲愿意怎么折腾就随他折腾去好了,皇上天纵英明,孰是孰非天长日久自会明察。莫让他姓李的扫了咱们的兴,不提那厮了,咱们喝酒、喝酒。”然而在他的心里,一个向李纲背后插刀的主意已暗暗滋生。但这个主意不足与外人道,即使是唐恪、聂昌这样的朋党,亦是不便与之共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