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时隔月余,即靖康元年五月下旬,李纲莫名其妙地被委任为河北河东路宣抚使,并被指派督统两路之人马,去解太原之围。
此前,赵桓因见金军东西两路皆退,有点胆肥起来,对割让三镇之诺滋生悔意,便欲遣师出援中山河间诸郡,收复失地,解救太原。因此在任命姚古、种师中为正副制置使的同时,已复用种师道为两河宣抚使。这才没多久,却忽然又以种师道老病不堪为由,改命李纲取而代之。如此来回任免,实是匪夷所思。究其缘由,又是张邦昌等人作祟其间之故。
指证李纲蓄意挑动请愿的事,危国祥鼓捣了半天一无所获。李纲沟通反贼之说,由于人证俱失,危国祥压根就没敢对张邦昌提。总之在暗中收拾李纲这事上危国祥是颗粒无收寸功未建,这让张邦昌大失所望。看来想一举扳倒李纲,难有多大指望。张邦昌只好退而求其次,将念头从一蹴而就调整为步步为营。
有道是退一步海阔天空,思路放开去,主意便来了。既然往下扳不动,何不索性朝上抬?先找一顶轿子将其抬出京师,下一步不就好办得多了吗?
抬李纲的轿子不难找,那个宣抚使的职衔就很合适。把这顶乌纱往他脑袋上一扣,他就得顶着个被朝廷重用的虚名,乖乖地离开汴京,去承办那绝对是费力不讨好的苦差。办得好,就让他长期在外边“镇守”着去,而办砸了,那可就得该治什么罪就治什么罪了。欲抑先扬欲擒故纵,这不失为一条可行之策。
当然,这步棋并非万无一失。万一李纲挥师出征旗开得胜,或许会反令其威望越高权势越重。如果搞成那样,可就弄巧成拙了。不过综合各方面因素去看,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应当说是微乎其微。
张邦昌瞻前顾后斟酌再三,终觉此举利多弊少,于是他便择机向赵桓堂皇建言,三镇既不可割,则需全力救援,尤以速解太原之围为要。种师道年迈多病,暮气沉沉,业已难胜其任。为早日平定西线战事计,不如改用李纲宣抚两路,命其督师前去解围。
耿南仲、唐恪、聂昌等一听便知张邦昌的用意,马上心照不宣地予以附议。有些大臣不明就里,出于对李纲统帅能力的信任,亦很赞成这一主张。其议遂为赵桓纳之。唯许翰及谏官余应求、陈公辅品出这事不大对头,先后具折称不应让李纲离开朝廷,却没得到赵桓的理睬。嗣后,赵桓在睿思殿召见李纲,向他宣谕了这个决定。
李纲认为这一任命很不妥当,毫不含糊地当场力辞。他之所以果决地推辞其任,内中确有担心自己远离京师后,更易受人恶意中伤之虑,然而他更大的担心,是唯恐他一旦离朝,赵桓在张邦昌、耿南仲一伙的摆布下,又回到不惜以丧权辱国为代价,毫无原则地向金人屈膝乞和的歧路上去。
这个担心李纲自然不敢明言,但另外一个推辞的理由他可以直说:他自认不是承当两河宣抚使之职的材料。这既是一个借口,也的确是他对自己的客观评价。对于自身的长短,李纲是比较有自知之明的。他知道,从根本上讲,他是一个文人,料理兵事非所擅长,在战略层面上做些宏观的谋划尚可,具体到布阵用兵战术战法,则基本上还属于门外汉。至于实战经验,更是严重欠缺。在金军围城之际他临危受命执掌帅印,实是出于万不得已。获得汴京保卫战的胜利,实事求是地说,决定性的因素是全城军民的同仇敌忾和勤王兵马的及时抵达。他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主要在于从精神上坚定了朝野的抗敌意志,而并不在于发挥了多么出众的军事才能。领兵收复失地解救太原,那可是需要扎扎实实的作战指挥能力,在这一点上他远不如将门出身且又身经百战的种师道。所以以他取代种师道,乃是舍其所长用其所短,不仅毫无必要,而且有百弊无一利。
李纲直率地陈述了上述道理,却引起了赵桓极大的不快。赵桓觉得这个李纲真是有点不识抬举不知好歹,朕决定了的事,到了他那里,就很少有不遇到别扭的时候,这个毛病不可纵容。因此他当时就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表示:“朕意已决,李卿毋庸谦辞,可待择日受敕。”
李纲怏怏退去后,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个任命难以接受,在数日内接连上书十余道请辞。而张邦昌等亦在同时进言,说李纲公然违逆圣命殊非为臣之道,倘此风为群臣所效仿,则从此君威将安在。
赵桓被那些七嘴八舌挑拨得心头火起,便成心与李纲较上了劲。他对李纲的理由一概不听,对李纲的辞呈悉批不允,且对持不可令李纲离朝之议者严加驳斥。许翰见此情形,感到事情严重了,只得暗暗提醒李纲,不要再生顶硬抗,以免招致“杜邮”之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