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君士坦丁对基督教的指导和最后的受洗(337 A.D.)

信奉新教勤于思考的读者,认为君士坦丁叙述自己改变信仰的过程时,以慎重其事的态度有意做出伪证,将假说真。读者还可能不假思索断言,他在选择宗教信仰时,完全基于自身利益(据一位不信上帝的诗人描述),利用教堂的祭坛作为阶梯以登上帝国宝座。然而像这样苛刻而绝对的结论,从对人性的理解来看很难成立。在宗教狂热流行的时代,可看到最会耍手腕的政治家,有时也会为自己所挑起的狂热所感动;即使是最正直的圣徒,也免不了利用危险的特权,拿欺骗说谎和虚伪作假的手段来保卫真理大业。自身利益往往是世人决定信仰的标准,同时也指引他们采取行动;同样出于世俗利益的动机,君士坦丁经深入地考量,认为这会影响在公众面前的行为和声望,就在不知不觉中选择名利双收的教派。公众认为他被上天派来统治人世之说,可满足个人虚荣。他在事业上的成就证实,君权神授的说法完全以基督启示的真理为基础。无意中夸大的颂扬有时能激发真正的美德,君士坦丁一开始所表现的虔诚或许是故作姿态,但经由赞扬、习惯和典范的影响,逐渐变成严肃的信仰和热诚的皈依。新兴教派的主教和学者,若从衣着和举止来看都不配进入宫廷,却被邀请与皇帝一同用餐,陪伴出外远征。他们之中有一位埃及人或西班牙人[288],智慧超群,令君主心仪不已,异教徒说是使用魔法的结果。拉克坦提乌斯发挥西塞罗的辩才润饰《福音书》箴言,[289]欧西比乌斯奉献希腊人学识和哲理来服务宗教,[290]两人被君王视为挚友,交往非常亲密。辩论大师可以耐心观察他被逐渐说服的缓慢过程,以此了解皇帝的性格特质和理解能力,很技巧地提出各论点,使他易于接受。

无论身为皇帝的教徒会带来多少利益,他与数以千计信奉基督教义的臣民的最大差别,是身着紫袍的荣誉地位,并非异于常人的智慧和美德。在文明进步的时代,使格劳修斯、帕斯卡尔和洛克[291]加以赞赏或深为信服的道理,能让知识有限、头脑简单的军人完全接受,这不应看成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谈起这位军旅出身的君王,白天的工作极为繁重,只能利用晚上的时间,勤奋学习圣经教义,撰写神学论文,然后拿到人数众多的集会去宣读,获得听众的如雷掌声。在一次至今尚可见到原文的长篇大论演说中,皇家的传教士详细论述许多有关宗教的道理,但他满怀喜悦之情,畅谈西比莱的《神谕集》[292]和维吉尔的第四首《牧歌》[293]。在耶稣诞生前四十年,曼图亚的吟游诗人似乎受到以赛亚的神圣启示,[294]用充满东方宏伟象征意义的壮丽词句,歌颂圣母重临人世、蛇的诱惑失败和即将出生的上帝之子。这位天神朱庇特的后代,将洗掉人类的罪孽,用天上的父所具有的美德统治和平的宇宙,蒙受天恩的种族即将茁壮成长,原始简朴的国家即将遍及世界,纯真幸福的时代即将重新出现。诗人可能不了解伟大预言的秘密语义和目标,最后被加在一位执政官的幼儿头上,这位执政官也可能是执政三人团之一[295],结果变得毫无价值可言!如果对第四首《牧歌》所做的一种崇高的、可能看起来会有点似是而非的解释,真的使一位基督教皇帝变更宗教信仰,那么维吉尔可算是传播福音最杰出的教士。

基督徒的宗教活动和礼拜仪式都非常神秘,竭力避开外人的耳目,甚至连新加入尚未受洗的教友,都不得与闻,借此增加神秘感和好奇心。但是主教出于小心谨慎,制定种种十分严厉的教规,却对帝王新教友完全放任不管,这也是出于审慎的做法,因为不惜采取迁就的手段,把他拉入教会的阵容,此事极为重要。因而在君王承担基督徒的义务之前,便已获得允许或者至少是默认,他可以享受最大限度的特权。在执事宣布异教会众退出大会会场时,皇帝不必离开,可以与信徒共同祈祷,聆听主教的讨论,宣讲最深奥复杂的神学问题,参加盛大的复活节和各种神圣的守夜仪式。他甚至当众宣布,自己不仅仅是一个参与者,更可以说是亲身体验基督教各种神秘活动的教士和导师。高傲的君士坦丁免不了要摆出与众不同的架势,事实上根据他的贡献,他确定有这种资格。在时机尚未成熟的状况下,宗教过分严格的措施,很可能会断送掉改变宗教信仰的成果。要是教会遵守严厉的规定,把这位君王拒之于千里,他又已经抛弃供奉多神的祭坛,那么帝国的主人便没有任何形式的宗教可以信奉。他最后一次前往罗马时,骑士阶级组成欢迎的队伍,他拒绝在前面领导游行,也拒绝当众向卡皮托山的朱庇特神庙许愿,等于放弃并侮辱祖先的迷信传统。早在君士坦丁接受洗礼和去世之前很多年,他便已向世人宣告,无论是他本人或他的图像,将永远不会出现在偶像崇拜的神庙之中,同时他却向各行省散发很多种奖章和图片,显现皇帝参加基督教仪式虔诚而恭敬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