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罗马帝国衰亡的一般评述
希腊人在整个国家被贬为行省后,还认为罗马人的胜利并非来自才能,而是共和国的运道。任性而为的女神盲目派发和施舍恩惠,现在情愿(这是当时的奉承用语)收起双翼,从地球顶端飞下来,把不朽的皇座安置在台伯河畔。[471]一位智慧甚高的希腊人[472]以哲学家的精神,写出他那时代的历史巨著,向国人揭示罗马的伟大在于有深厚基础,让国人勿再存有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之感。
罗马市民彼此间的忠诚,来自教育习性和宗教传统,对国家亦复如是。荣誉与德操是共和国的立国宗旨,有雄心壮志的市民都竭尽全力,以求得到举行一次凯旋式的殊荣。罗马青年看到家中悬挂的祖先画像[473],油然而生奋发图强之心,要与同侪比个高下。贵族和平民之间的斗争已趋向温和,最后终于建立坚定而能保持平衡的制度,能把人民会议的自由权利、元老院的权势和智慧,以及有帝王身份的官员所具有的执行权力全部结合起来。每当执政官展示出共和国的旗帜,每个市民都受到誓言的约束,要拔出刀剑为国家效命,一直到完成10年兵役的神圣职责。运用此一立意完善的制度,可以把新生一代的自由人和士兵源源不绝送上战场。同时数量庞大的军队还会得到意大利诸多城邦的增援,这些盟友不仅黩武好战,而且人口众多。他们过去与罗马人为敌,在经过英勇抵抗后终于屈服,最后结成齐心合力的同盟。那位见识恢宏的历史学家,激起小西庇阿追求立德立功的雄心,也曾亲眼目睹迦太基的毁灭。[474]在他的著作中精确描述罗马的军事制度,诸如征兵、武器、训练、指挥、行军、扎营;指出所向无敌的罗马军团,较之腓力和亚历山大的马其顿方阵,还要更胜一筹。波利比阿斯根据平时与战时的制度,推断出一个民族的精神和成就,在于无视恐惧和弃绝安逸。极具野心的征服计划,虽然会因敌人及时的筹谋而遭受挫败,但一定要尝试才有可能获得成功。毫无正义可言的摧毁行动,获得以谨慎和勇气为重的政治德行的支持。共和国的军队有时在会战中被敌人击败,但是最后还是能获得战争的胜利。他们以矫健的步伐向着幼发拉底河、多瑙河、莱茵河和大西洋进军,那些用来代表各民族和国王的金像、银像和铜像,一个个都被罗马王国的铁拳击得粉碎。[475]
一个城市的兴起最后竟然扩张成为一个帝国,这样奇特的现象,值得哲学家进行深入思考。但罗马的衰亡是伟大到达巅峰状况后,非常自然而且无法避免的结果。繁荣使腐败的条件趋向成熟,毁灭的因素随着征战的扩张而倍增。一旦时机到来,或是意外事件的发生移去人为的支撑,庞大无比的机构无法承受本身重量的压力而倒塌。这种毁败的过程非常简单而明显,让我们感到奇怪的并非罗马帝国为何会灭亡,而是帝国怎么能维持这样长久。百战百胜的罗马军团进行遥远的战争,沾染异国和佣兵的恶习,先是压制共和国的自由权利,接着侵犯皇帝的统治权威。皇帝为维护个人的安全和公众的和平而担惊受怕,但却束手无策,只有采用低劣的权宜之计,放松对军纪的要求,结果使他们把君王当成敌人一样予取予求。军事政府的组织松散,缺乏进取心,最后为君士坦丁带有私心的制度所摧残,从此罗马世界为蛮族的洪流所淹没。
经常有人提到罗马的衰亡应归之于帝国中枢移动所在的位置,但本书表明的观点是政府的权力是分割而非转移。东部在君士坦丁堡建立帝座,这时西部仍旧有皇帝定都在意大利,声称自己对军团和行省享有同等的继承权利。双重统治所造成的危险情势,不仅损伤帝国实力,也酝酿对立的恶行,增加一项可供压迫和专制体系运用的工具。在狄奥多西堕落的继承人之间产生的竞争,不是谁的才能和功勋更出众,而是谁更奢华和颓废地生活。一个爱好自由的民族在遭遇极大的灾祸时,会团结一心,但对衰亡的王国而言,只会加速内部倾轧。阿尔卡狄乌斯和霍诺留的宠臣相互仇视,把国家出卖给共同的敌人。拜占庭宫廷漠不关心甚至难掩喜悦之情地看待罗马的羞辱、意大利的灾难和西部的沦陷。在后续几代的统治中,两个帝国恢复联盟关系,但东部的罗马人在给予援助时,一直保持拖延、迟疑和应付的心态。希腊和拉丁两个民族的分裂,因为永远存在着语言、习俗、利益和宗教的差异,最后变得水火不容。但若从另外的角度来看,这种事态也产生有利的结果,证明君士坦丁的判断非常正确,在长时间的衰败过程中,固若金汤的城池多次击退蛮族的大军,保护亚细亚的财富。不论平时还是战时,他们都能控制住连接黑海和地中海的重要海峡。君士坦丁堡的建立,应该说有助于东部的存续,而非导致西部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