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第6/6页)
人们为他闪开路,有的人竟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奇与怜恤,停住脚,俯视着他。
“还……还看什么!……我不就是数来宝吗?”那泥胎咧开嘴,闪着一口显得挺白的牙。
荞子的枪口慢慢垂下,她有些不相信,觉得这时一切感官都会愚弄她。
“怎么会是你呢?……”她又凑近看了半天。
“你先……先把我背上这些地瓜……卸下来。我一块都舍不得扔……你们饿坏了吧?”
荞子使劲地把他往上拽:“你伤了哪儿?!”
“腿稀烂了。别处……好象没伤。我背着这几十斤在大雨泥汤里扑腾一整夜……眼镜也丢了。赞比亚回来没有?”
“什么?你俩不是一块走的?”
“是一块……可昨晚上,正扒着地瓜,王八羔子们出洞了……枪啊,手榴弹啊,轰轰隆隆,我不知自己咋没死……”
“他呢?他呢?……”
“他就让我快跑……”
“那他一定……”荞子掉开脸,泪水涌了出来。
“你别……”数来宝握住她的手,“我跑的时侯,还见他打得正欢实……”
荞子一把揪下军帽,捂住脸。风把她一头乌发扬开,然后又覆住她苍白的脖颈。她感到生命被截去一半,什么都停止了:呼吸,心跳,血液循环,内心欲念。
数来宝呆看着她。伤腿到此刻才把疼痛的信号传送给大脑。他看一眼泥血摸糊的腿,不相信它是自己的,上下牙不由自主地磕碰起来……
也许只是一瞬,也许过了良久,荞子恢复了理智。她没有时间悲伤,眼下就有个需要她救援的人,还有垂危的大田。她咬着牙架起数来宝。为那一堆地瓜,他丢掉半条命,而赞比亚……别去想!等有了精力和时间再去想他,那时就不需要硬撑着,或许也撑得住了……她的身体被数来宝压得歪斜了。他们一步三晃地朝山洞走去。
腿疼得数来宝冒出大颗的汗珠。他甚至想大声喊:“给我一枪得了!谁行行好给我一枪吧!让这痛苦趁早了结了吧……”
但他忍着,忍着。“荞子!就会好的,坚诗……”他不知是想安慰她,还是想从她那里求得安慰,“世界上没有捱不过去的事……”他在自己三十余年的生涯中,始终坚信,什么事坏到了头就是好的开端。古人的哲学,否极泰来。好与坏往往取决于一个人坚韧与否,乐观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