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五 从国际上观察各国外交之风格
就广义之国际言,则军事为其核心,其前哨线则外交也,其根据地则经济也。即有此经济组织,而后有此国防设备,有此国防设备,而后有此外交政策。三者如影之随形,如水之就范。无论如何强国,三者一旦脱节,即遭大祸。无论如何弱国,三者联系若佳,即能保持其光荣。故欧洲各国之外交,即依国防性质之不同,虽同是一弱肉强食、勾心斗角,而其风格则各有不同,今请分析言之。
一、英。张伯伦虽号为实际家,其实实际应付非英之所长也。英国之所长,在其远略。举例:如甲午之役,即定联日制俄之策;1904年即定包围德国之策;欧战一终,即警戒日本。即今日《泰晤士报》对中满抗战好战的批评,盖亦准备于数年之前,读者亦曾忆及伦敦中个古代展览会一事乎?使一般人对中国学生,而艺术欣赏赞美之词,盖已为今日一般好感之结果矣,谁其举一事,定一策,决于十年五年之前也,故一到临时,即能水到渠成,而他国莫之与抗也。
但长于远略者,即短于实际应付。盖自非先知,孰能举未来之变而一一预定之?故每下一策,必留一余地以应变,而形成一不彻底之书面。对意政策之招攻击与讥笑,即其征也。英人宁忍此辱也,何也?国防故也,只有前哨为本队牺牲,不能为前哨而牺牲本队。外交多少是面子问题,国防却是生命问题,为面子而牺牲生命,英人不为也。
英之国防要点何耶?曰:英从不畏海战,善于空战,而独忧陆战。今若举欧洲大陆国国防线之长度比例,以例大英帝国,则举三岛之全人口以服兵役,犹苦不足,故由德日等国之陆军参谋官眼光视之,不独非洲犬牙相错之殖民地,即新加坡、印度、澳洲[1]、加拿大,取之如人拾芥耳。英人亦自知之,故集中精力于战略要点,而放弃其余,而外交方策,亦本此战略,而形成一特别风格,即所谓“吃小亏占大便宜”,而处处退让,正是其誓死力争之表现也。世人以英之退让,谓为武力不足,此误也;英人亦自言之,此伪也。英法合作,全世界之武力不足经其一蹴也。愿一蹴以后而如何?诸君志之,今日文化社会之世界,一国家可以因为打胜仗而亡国,打了胜仗即可兴国,此时代落伍之言也。吾人今试设想,纵使英法能联俄挟美于德意以一击,后则如何?英不能再强也,而俄美之势必日大,则正帝国霸权之危机时代矣。英人肯自动促进此危机之早至耶?故“和平”两字,德意为口头禅,在英人则生命问题也。由此可知张伯伦之政策,实为英人多数人之所造成,故张伯伦演说曰“英有三种时机,不惜一战”,又曰:“惟其强也,所以求和。”而艾登之反对演说,则曰:“除非疯人,愿意在欧洲掀起战争”,盖一则谓外交让步,非畏难苟安;一则谓外交强硬,亦不致引起战争也。
二、德。以陆军称著之德国,则长于实际应付,而短于远略是也。不论欧战以前,有威廉二世东占便宜,西得势力,结果从两面受敌,闹成四方楚歌。革命之后希特勒亦是从德意志民族性格中发现出他的天才与缺点。
由莱茵进兵到合并奥国[2],外交上斗争了两件大事,而不费一个兵,事实地占了大便宜。虽是反对派也五体投地地恭维希特勒:(一)准备之周到;(二)认识时机之正当;(三)运用工具之灵活,真正可谓实际应付之模范。而此(一)(二)(三)的三个条件,则正是军人得胜之最大条件。有人说德国的外交含有军事性,此军事性非老粗横冲直撞之谓,是沉着机动之谓。盖今日世界之军人,尤其是德国已经不是老粗,而是老细矣。机械之精密,计算之正确,处处是细针密织,而不是一味蛮干也。
但是长于实际应付者,同时即短于远略。只贪目下便宜,不顾将来危险。最初高揭反共大旗,明明是对俄不满,所以对法再三声言:“不侵犯两境”,“不想收回亚斯[3]、洛林”,并且为之解释曰“牺牲百万壮丁向法国取得一块地,不够上养活一百万人口等”,以安法国之心。但是结果为当前利欲所诱惑,帮助意大利参加西班牙内战,觊觎非洲殖民地(恐怕将来要从此出乱子),将历年之亲英政策取消,斗得西方的英法坐立不安,而俄人反在旁观微笑。现在捷克问题已经碰了钉子,意大利又与英国开始妥协,英王访法之热闹,令人回想当年爱德华七世包围政策之成功,则德人已走在占小便宜大吃亏之外交路上,是明证也。如果方针不变,一定又闹成欧战前局面。但是我们却不能不原谅,因为他的外交,是根据他们国防形势而成的。如果威廉一世之遗言真是作了他的新方针,则欧洲形势难说又要发生新变化。(英意协约签字后,适逢威廉一世逝世纪念日,各报一律登载威廉临终遗言,即不可与俄国失和;揣其意,殆一种威吓英国之暗示。但为时不久,苏俄大使即堂皇而至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