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恐惧和仇恨替代了泪水

12月31日。夜里再次下起雪来。这层新的白色地幔很干燥,呈粉状,就像我们喜欢的那种。魏歇特估计,前线的那些伙计能挡住敌人的攻击—这个话题是我们此刻闲聊时最重要的一个内容。魏歇特说得可能没错。

就在这时,迫击炮分排的芬德下士赶来看望我们。他知道的情况并不比我们多,但他建议我们做好准备,因为赶赴前线的命令随时可能被下达。于是,我们满腹狐疑地等待着……

敌人的炮击持续了一个小时后开始减弱,然后,我们听见了我方的还击炮火,是从村子前一个新的阵地发射的。我们估计,这顿炮火瞄准的是发起进攻的敌军。就在这时,我们的头儿来了,我听见他和芬德下士交谈着,他告诉芬德,前线的阵地在昨天得到了加强,很明显,敌人试图进一步挤压我们的桥头堡。他也认为我们可能会被调上前线,但这要视前线的情况而定,还要看指挥部的命令。

头儿的判断被证明是正确的:一个小时后,部署令下达了。大多数士兵已经爬上了卡车,但我们却没看见卡佳,她绝不会在我们出发时忘记跟我们告别的。此刻是清晨,她可能在山地兵的厨房里忙着削土豆呢。

就像明白我们的心思那样,卡佳突然从几座木屋间跑了出来,在她的高筒毡靴下,粉尘状的积雪四散飞溅。与所有的俄罗斯妇女一样,她在头上裹了条温暖的头巾,这种头巾使所有的俄国女人从远处看去都显得很老。等她跑到我们面前时,我们才辨认出她那张年轻的面孔,因为奔跑,她的脸热乎乎的,涨得通红。卡佳喘了口气,匆匆解释着:“士兵说,我在厨房干活。我要走,他说不行。我说没关系,然后我就跑来了。”

“Charascho Katya,nye nada,”我尽量用准确的俄语说着,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不必自责。

那些已经上车的战友们纷纷伸出手来,像往常那样与她道别。年轻的掷弹兵施罗德和保罗•亚当站在我身边。卡佳掀开施罗德头上戴着的风帽,摸了摸他浓密的头发。施罗德开心地笑了,但他的脸随即涨得通红。他转过身登上了卡车。卡佳又握住了保罗的手,我看见她的手指紧张地扭动着。她比平日更长久地握着保罗的手,凝视着他。然后,她猛地转过身去,再也无法忍住眼中的泪水。

我从未见过卡佳如此伤心。一时间我无所适从,我伸出双臂搂住卡佳,用德语结结巴巴地说道:“别担心,卡佳。我们都会平安归来的,就像你看见的那样。”

她听不懂德语,但她也许能感觉到我说的意思。她看着正在登车的保罗。我已是最后一个上车的人,但卡佳仍拉着我的胳膊,低声说道:“Paschausta,拜托你,你会照看保罗和小施罗德吗?”

我点点头:“Charascho亲爱的卡佳,我答应你,我会照看好他们的。”说罢,我也爬上了卡车。

汽车开动了,我们像以往那样朝卡佳挥着手,但她没有向我们挥手:她垂着双手站在那儿,泪水沿着面颊滚落。突然,她的身子抽搐起来,握紧了拳头。她朝空中挥舞着拳头,我们感觉到而不是听见她绝望的叫声:“Woinakaput!(战争快结束吧)”这种绝望的叫喊是对这场残暴战争的抗议,也许还是对万能的上帝允许这种毁灭和无休止的悲痛的一种抱怨。

尽管我们的车子已经向右方开出去一百来米,可卡佳仍站在原地望着我们。车上没一个人说话。有人赶紧摸出香烟点上,还有些人,像瓦尔德马那几个,点上烟斗吸了起来。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我一直想着卡佳,她今天的举动为何如此反常呢?会不会是长期的不确定性以及兴奋的积累导致我们大家如此紧张呢?或者是厨房工作人员的问题,他不想让卡佳出来送别我们?卡佳的举止真的很奇怪,就好像知道或感觉到了什么。

“猜猜看!”“教授”看着魏歇特:“在卡车前面的雪地里我发现了一些证据。”

“你什么意思?”魏歇特看上去一脸茫然。

“别装作吃惊的样子,”“教授”责备着他,朝我们眨了眨眼:“准备爬上汽车时,你用牙咬着打火机,可当卡佳跑过来时,你兴奋得把打火机掉在雪地上了。”

车辆穿过一道峡谷,我们听见了战斗的声响,激战声越来越靠近。突然,我们遭到了几门步兵炮的轰击,汽车不得不退回峡谷中。就在我们纷纷下车时,敌人的迫击炮弹袭来,一部汽车被击中。反坦克炮弹和坦克炮弹呼啸着穿过空气,落在我们的坦克编队中。我们的坦克立即还击,摧毁了几辆敌坦克,遏制住敌人的攻击。

就在我们发起反击时,从前线撤下来的部队朝着我们跑来。他们携带着受伤的战友,一个个惊慌失措。一名下士告诉我们,敌人先是实施了一场猛烈的炮击,然后便派出了搭载着步兵的大批坦克。守在前线的德军部队遭受了严重的损失,许多人负伤或阵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