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松石岭
树枝扫拂在老旦脸上,他从昏迷中醒来。阳光透过丛林照在身上,让他感到一阵舒适,仿佛置身在一个温暖的地方了,可颠簸的疼痛让他又清醒过来。一个虎背熊腰的战士背着他,象拉犁的牛一样喘着粗气,他浓烈的汗酸味和火药味儿刺入老旦的鼻孔,让他一阵恶心,一口没憋住,就吐在了这人的脖子上。
“老哥醒啦!”战士高兴地喊起来,听声音是江西的黑牛。几个战士围过来,把他轻轻放下,有人递过来水壶,老旦喝了一口,滋润了一下火辣的喉咙,问道:
“连长怎么样?”
“连长受了重伤,血止住了,只是昏迷不醒!”黑牛说道。
“咱们还剩多少弟兄?”
“不到三十人了!好多受伤的救不回来。”一个兵伤心地说。
“老哥,鬼子没有往里追,暂时安全了。”黑牛一边帮老旦揪出扎在他腰里的弹片,一边说道。
“能过来这么多,已经万幸了,老刘还在么?”
“刚才就没冲过来!”
“陈玉茗呢?”
“俺在这里!”陈玉茗的头上裹着厚厚的绷带,身上倒是没有伤口。
“派几个战士去放哨,如果俺和连长都不行了……你指挥!带着兄弟们往南走。”
“老哥你放心,你没有伤到要害,死不了!”陈玉茗满眼热泪。
“鬼子肯定会追来,如果不方便,给俺和连长一人一枪,别连累大家!”老旦感到这次受伤虽然没有上次那么重,但是没有医生和药品,估摸着自己再顶不了多久了。
“老哥你别这么说!没有你和连长,咱们早死了,大家决不会抛下你们!”
黑牛的眼泪走珠一样坠落下来。参军不久的江西大兵黑牛,第一次作战,身边朝夕相处的战友们就死去八成,连个尸首都抢不回来,这令他异常痛心。此时见自己敬重的两位连长也性命难保,这个铁铮铮的汉子不禁号啕痛哭了。
一个哨兵跑回来,轻声说道:“有一百多个鬼子跟进来了!”
“快走!奔着湖边有水的地方去,藏起来!”老旦用尽力气下了命令,随后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你是谁?叫个啥?”
“俺叫老旦,是给国军当兵的,你又是谁?”
“大胆,老子是阎王,你居然都不认得!你来老子这阎罗殿干啥?后面这些人是谁?”
“俺战死了,不来你这里能去哪里?后面这些都是俺的兄弟。”
“他们可以留下,你不行!”
“为啥?”
“他们已经记在俺的生死簿上了,可这上面没有你的名字,滚回去!”
“这……不会吧?俺明明记得自己死了,要不然咋会来了这儿呢?”
“老哥,谢谢你送兄弟们一程,你回去吧,我们自己进去了就行了……”
“胡劲兄弟,你这是说啥哩?俺和你们一起来的,你咋让俺回去哩?你咋了命令起俺来了?俺在这里还是你们的副连长,给俺服从命令,站好喽!”
“大胆,这是老子的大殿,你怎么能发号施令?你再不回去,老子就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老哥,胡劲说的是,你该回去了,你送咱们兄弟到这里,劳乏你了。杨连长刚才来过了,咱们已经把他送回去了,你也快点也回去吧,要不然阎王老子会生气了!咱们再不进去,也就成了野鬼了……”
“老旦,回去吧,你的日子还没到呢……”
背后这个声音是如此耳熟,老旦忙回头一看,竟是自己敬爱的老乡!他的笑容仍然是那么和蔼,脸上的伤疤都不见了,只是那身破军装还穿着,上面的血迹仍然新鲜。惊讶之中还没开口,老乡已经猛推了他一把,老旦就感到自己升起来了,就象被一股风吹到了半空,这些人立刻离自己远去。他们站在那里抬着头,挥着手,微笑着看自己远去。那下面忽地狂沙肆虐,阴风怒号,冷得象冰,黑得象墨,弟兄们在那里冻得瑟瑟发抖。这时,一道巨大的黑门嘎呀呀地开启了,血光刹那间喷溅了出来,各式鬼怪拿着各式锁链刀锯跳将出来,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一群群扑向恐惧的弟兄们……
“弟兄们,跟俺杀鬼啊……”老旦在焦急中一声大吼,可下面的情景立刻在一道炸雷声里消失不见……
一阵奇怪的声响让老旦睁开双眼,他先是感到身上湿漉漉、凉飕飕的,继而发现自己在瑟瑟发抖。这是一个低矮的草房,又发现自己躺在一排木棍编成的床上。屋子显然是简单凑合着搭起来的,干草枯木的味儿很浓,四处漏风,木檩子上刀痕依旧。屋门口,一个女人正在蹲在地上洗着什么。门边的树枝上挂着那个蓝布包和半把日本军刀,女人的动作晃动了树枝,这半把军刀在木棍上磕来碰去……刚才听到的就是这动静吧?他动了动身子,这才感到无处不在的疼痛,伤口还凉飕飕的,唯独裤裆有些温热,他猛地一惊,条件反射一般摸向下面,这才知道还穿着一条裤衩。刚想撑起身子,疼痛就从身体各个部位袭来,他又重重摔了回去,发出一声沙哑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