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乱世田园
刘海群把加满油的卡车开得象一溜烟似的,绕开长沙守卫部队的城防阵地,兜了一个大圈,终于在几天之后回到了黄家冲。黄老倌子听闻小子们都活着回来了,喜出望外,光着脚就迎出冲外,但是一看没有麻三,脸色陡地黯淡了下去。老旦将此去情况向老汉一一道来,黄老倌子自是悲伤,良久皱着粗黑的眉头,喃喃说道:
“自杀?咯是么子回事喽?娘了个逼的怎么就象个娘们?麻三儿啊,最想不开的还是你呦!”
黄老倌子倒不如老旦预想的那样痛不欲生,老汉眼里虽然泪光闪闪,却仍然吩咐着喽啰们准备酒菜给七人洗尘。麻子妹早从小甄那里打听到他们此行目的,紧张地跑了过来,只见黄老倌子眉头一皱,竟毫不隐瞒地告诉她:
“你哥子死喽,回不来嘚,以后你就呆在咯里吧!”
麻子妹瞪着吃惊的小眼睛不敢相信,直到粱文强一五一十地告诉她才哭出声来,黄老倌子不耐烦地让人把她拉走,对着大家说道:
“人就一条命,活着不见得好过,死嘚也不见得遭罪,别把生死看得太重。麻三是咯样子死,自己交代自己的命,算不得英雄,也不算孬种。你们走这一趟,兄弟情谊尽喽,他麻三地下有知,也算他没白带你们一回。他不在了以后就跟着我,这黄家冲就是你们的家!以后不管鬼子来还是鬼子走,老老实实在咯里呆着,鬼子来嘚就跟狗日的干,鬼子走嘚还喝我们的酒!总之,你们决不能象麻三儿一样,打了半辈子糊涂仗,最后还跟自己过不去……”
黄老倌子说着说着哭起来,一个小喽啰要过来帮他递手巾擦眼泪,被他一个耳光打了个趔趄。
“我为麻三哭过了,以后不会再哭,你们也不许,上山!”
麻子团长的坟立在黄家冲背靠的山丘上,原本是黄老倌子留给自己的风水宝地。老旦把团长颁给他的那枚军功章和黄老倌子给的那块弹片,一起埋在了他的假坟里。战士们还在旁边堆起了一些小土包,把大家能想起名字来的弟兄们都刻在一大块木板子上,立在团长的坟头边上。村民们给这片地方圈出了一个地界,还修出了一条小道。老旦隔些日子就上来给团长添点酒,和他磨叨几句家乡话。有时他会看到黄老倌子支着拐杖坐在他的坟前,也不哭也不动,一坐就是小半天。老旦心里暗暗发誓,如果将来可以回家,一定要去团长家里看看,在他的家乡再搭一个坟。
黄老倌子给大家安排了住处和营生,老旦分到了两间有院子的大房,和陈玉茗住在一块。其他人或者独居或者搭伙也都安生下来。不安分的朱铜头曾悄悄地想跑回老家去,才走了一半就被满地的鬼子吓了回来,还差点又被国军部队拉了回去。过了一段时间,大家通通背上篓子挽起裤脚,变成了一个个地道的山民。
成为黄家冲民匪合一的成员,这些北方汉子一开始还不太适应。渐渐地,老旦竟然把冲里汉子训练得个个刀法不俗,人人枪法夺命。不过老旦依然却不会把弄这南方农活,也不会上山摘草药,喂水牛又总是被那夯货扔进水里。湘中水牛体形巨大,长着大号犄角,包着韧厚老皮的黑水牛远比北方黄牛脾气大,仿佛随了湖南人火爆的脾性。有一次帮着老兵黄贵家放牛,那牛见了山坡上的一只母牛在撒欢,非要上去套近乎。老旦把牵不住,情急之下就给了畜生一脚。孰料那水牛猛地转过腰来,瞪着手雷般大小的牛眼就给了自己一头,老旦被顶得从山顶滚下山坡,翻了十几个跟头才止住,到山腰的时候已经被摔得七荤八素了。收工回家的众村民们目睹了这惊险的一幕,于是一夜之间,“老旦滚下懒汉坡”就成为典故,传遍了黄家冲。
老旦正为自己啥球也干不好犯愁时,临村的年贡到了,里头竟有一只正值芳龄的母驴。老旦大喜,于是重操旧业,弄起了在板子村口碑相传的养驴营生。这边驴马不合群,方圆几十里都找不出一头公驴,于是他和陈玉茗翻山越岭,总算在湘西集市上选了一头公驴回来。老旦给二位好吃好喝,日日夜夜催着两只畜生洞房花烛,半年下来居然第一胎就下了两只小叫驴。远近村民争相前来目睹这一胎二驴的奇观,对老旦赞叹不已。日后,老旦每天骑着驴或翻山越岭或招摇过市,再也不用费腿脚了。乡亲们羡煞,纷纷开始给老旦和陈玉茗下定单。两年下来,这黄家冲的老旦已经驴声在外。老旦隔年又引进了北方马种,配出一堆骡子。乡亲们尊称的老连长,传到外村已经变成了“驴连长”或者“骡连长”。
民国三十年,黄老倌子号令老旦带弟兄们去教训不服管教、糟蹋黄家冲娘家人的顾家冲。老旦酒后点兵,几十头毛驴和骡马组成的骑兵声势浩大,众人上身穿着军服,下身登着肥裤,枪栓拉的哗啦啦响,浩浩荡荡杀奔顾家冲。顾家冲的匪头闻之两腿发抖,率众迎出十里地,算是见识了传说中“驴连长”的八面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