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渡河(下)

“阿弥——哎呀!”被张潜杀气腾腾的话,打击得方寸大乱,老僧慧缶双腿上的动作明显出现迟滞,被骆怀祖一刀将僧衣扫去了小半截。

而那骆怀祖,自打跟张潜交往以来,还没如此痛快过。一边挥刀追着慧缶的身影猛剁,一边扯开嗓子大声喝彩:“好,痛快!这才是我墨家子弟应有的模样!哪怕是帝王将相,敢欺负到头上来,都一刀杀之。还能怕了他一群秃驴?!”

“阿弥陀佛,误会!两位施主不要误会,贫僧并非白马宗的人,刚才的话也不是威胁!张少监,你且听贫僧一句话。你不可能一人灭掉一宗。冤家宜解不宜结,趁着现在双方还有和解的可能……”虽然没有受伤,慧缶却吓出了一身冷汗。躲闪的速度更快,解释的声音也更高。

“这不是威胁又是什么?”郭怒带着七八名家丁从底舱冲上,在四周围弯弓搭箭。“射他,他跟白马宗是一伙的。射死一个算一个!”

“不要放箭,不要放箭!”老僧慧缶吓得魂飞天外,一纵身翻到了船外,单手搭着船舷的边缘,高声大叫,“张少监,贫僧真的不是白马宗的人,贫僧是张若虚的好友。贫僧少年时跟他一起逛过青楼!你杀了贫僧,他即便嘴上不怪你,也肯定伤心难过。”

后两句话,每一句都说到了关键处,张潜闻听,立刻果断吩咐,“师弟,不要放箭。罗账房,先不要砍他,拉他上来!”

“是,大师兄!”郭怒朗声答应,随即,带着家丁围成半个圈子,与老和尚所在的位置遥遥相对。而骆怀祖,则快步走上前,单手拉住了老和尚慧缶的胳膊,奋力上拽,“上来!别装死!”

“阿弥陀佛!”老僧慧缶终于松了一口气,借着骆怀祖的拉扯,鹞子般“飞”上了甲板。双脚没等站稳,就又高声抱怨,“少监好大的杀性,亏得实翁还夸你心地良善仁厚。”

“对良善之人,张某自然良善。对于蛮恶之辈,张某也不忌惮以暴制暴!”张潜冷笑着走近,声音不高,却能保证每一个字,都可以清清楚楚落进对方的耳朵。“他白马宗既然敢谋害张某,就该准备承担后果。想要谋害张某却不准张某报复,那是白日做梦!”

“我墨家行事,最讲究公平!”骆怀祖撇嘴摇头,在旁边高声帮腔,“以德报德,以怨报怨!绝不仗势欺人,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也绝不忍着!”

“阿弥陀佛!”慧缶和尚再度词穷,红着脸高宣佛号。

既然来做说客,他自然要提前下一番功夫,将张潜的脾气秉性、喜好忌讳以及生活习惯等方方面面摸上一个透。如此,才能保证他自己说出来的话能引起张潜深思,进而接受他的“劝诫”。

谁料想,他摸到的情况,竟然与真正的张潜,差了足足十万八千里!

按照他事先的了解,张潜虽然掌握了一身鬼神莫测的本事,性子却非常谦和,甚至有一些软弱。年前那次,张潜召唤来火流星,轰掉了白马宗堵他家门而设的法坛,过后只让对方交出了四座寺院和佛田,便放弃了乘胜追杀,就是充分的证明。

而张潜因为独自一人远离师门,所以极为重视情谊。这一点,从张潜对待张若虚、贺知章、王翰和王之涣等长辈和朋友的态度上,就能看得清清楚楚。他出山这大半半年多来,凡是跟他走得近的人,都得到了莫大的好处。而每次他遇到危险,却巴不得这些长辈和朋友躲得远远的,以免受到自己的牵连。

所以,慧缶和尚本以为,这次自己出面替白马宗做说客,劝张潜罢手,十拿九稳。

虽然这次白马宗指使土匪截杀在先,教唆府兵攻打观星台于后,吃亏的却全是自己一方。从头到尾,没伤到张潜分毫。他只要以张若虚朋友的身份,点明利害,告诉他白马宗并非毫无还手之力。肯定能让张潜有所忌惮。然后,再讨价还价一番,劝双方各退一步,也是水到渠成!

只可惜,眼前的事实,与他先前的想象,大相径庭。“利害”他是努力点明了,效果却是火上浇油。白马宗的还手之力,甚至可能的还手方式,他也都说得很坦诚,效果却是,无形的杀气,从张潜的身上蓬勃而出!

那张潜,性情之中哪里有半分软弱,分明比刀子都硬。而情谊虽然被他看得很重,却远未能成为他的羁绊。

“师弟,麻烦你带人看着他。别让他偷偷搞事,我先去睡一觉!”见老僧慧缶只管红着脸独自沉思,张潜笑了笑,顺口吩咐。

对方的来意,他已经弄得一清二楚。无非是想借着张若虚的面子,算准了自己不会杀他。所以想给白马宗做一回说客,劝自己见好就收,不要对白马宗赶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