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李济运进屋就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天旋地转。一个坚硬的东西顶着背,他懒得伸手拿开。人太困了,只想睡去。听得舒瑾在说:“喝多了马尿吧?”李济运不去理她,眼皮子已睁不开了。“我下午去你办公室,本来是要说别的。”舒瑾又说。李济运感觉像睡在烂泥里,身子正慢慢沉下去。

他鼻尖痒痒的,猛地睁开眼睛。见舒瑾手里拿着餐巾纸,低头望着他,眼神有些怪。“你干什么?”李济运想坐起来。

舒瑾说:“你纹丝不动,我怕你……”

李济运没有坐起来,仰面望着天花板,说:“你以为我死了吧?”

舒瑾说:“人家怕你出事,拿纸试试你的呼吸。”

天花板上有些陈年印迹,就像云朵似的流过头顶。李济运仍闭上眼睛,脑袋还在发晕。“我没喝几杯酒。昨夜没有睡,今天又没有休息,你不是不知道!”李济运说。

舒瑾就不说话了,进去收拾厨房。过了会儿,李济运感觉手心暖暖的,软软的。知道那是歌儿的手,就紧紧地握着。他好像很久没见着儿子了。大清早儿子就起床,七点四十学校开始早读。李济运每天都是听到儿子出门的声音,才爬起来洗漱。他晚上回家,儿子多半都已睡下。他抓着儿子的手,慢慢睁开眼睛。刚要对儿子说话,却发现仍是舒瑾。他掩饰着心里的窘迫,坐起来说:“对不起!让你跟着我,家里尽是事儿。”

舒瑾拿毛巾给他擦擦脸,问:“好些吗?好些就去洗澡。”

李济运顺手摸摸沙发,原来是儿子的恐龙腿,刚才正是这东西顶在他背上。歌儿早没了玩恐龙的兴趣,居然是养蜈蚣去了。他说:“我去看看儿子。”

歌儿晚上仍是起来晃荡,不知道是不是梦游。儿子也不肯去医院,说他晚上只是尿尿,何必大惊小怪。李济运同舒瑾都忙,也就不太在意了。李济运去歌儿房间,说了几句话就出来了,免得影响他做作业。

舒瑾说:“我下午见你那里有人,就没同你说了。”

“你要说什么?”李济运问。

舒瑾说:“局里领导今天找我谈,还是要我辞职。”

李济运说:“你是应该辞职。宋香云最近就会判,到时候看不到对你的处理,只怕又会有人闹事。”

舒瑾听着很气:“我就这么大的民愤吗?中毒事件我根本谈不上责任!”

李济运劝她:“你莫高声大气,冷静想想吧。”

电话突然响起,铃声有些吓人。李济运越来越怕听到电话声,时间又是这么晚了。看看电话号码,是朱芝家的。李济运忙接了,问:“朱部长,你好!”

朱芝说:“李主任,你快上网看看。网上有个帖子,说公安干警挑起事端,县委常委见死不救。是说你的。”

李济运如闻天雷,忙问是什么网站。他放下电话,跑去开电脑。舒瑾见他这么着急,就坐到他身边来,也不多问。帖子居然在首页,标红题目格外刺眼。他手有些哆嗦,心脏跳到了耳朵里。舒瑾先看到的是他的照片,说:“这不是你吗?”李济运记不得这是他在哪个场合的照片,下面注有一行字:见死不救的就是这位气宇轩昂的县委常委。刘卫也有一张照片在网上,歪歪地戴着警帽,脸上油光光的。下面也有一行字:就是这位匪气十足的公安干警挑起司机斗殴致死!

帖子不到两千字,李济运反复几次才看完。不知是他的眼珠子在跳,还是屏幕上的文字和照片在跳。终于看明白了,他气得拍桌大怒:“他妈的胡编乱造,颠倒黑白!我要查出这个发帖的人,告他诽谤!我还要告这个网站!”

舒瑾被弄糊涂了,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济运已没有力气多说了,只道:“你慢慢把文章看完,最后只相信一句话,他们是在放狗屁!”

舒瑾看完帖子,仍问道:“他们打架你在那里吗?”

李济运白了一眼老婆,说:“你都怀疑?”

舒瑾往下翻着网页,说:“你看,下面还有哩!”

她看到的是下面的跟帖:

这位常委自家的房子被愤怒的群众炸了,官逼民反,古今如此!
他住在县委大院吗?那不干脆把大院炸了算了?痛快!
我们这里也是这样啊,呵呵,老百姓恨死他们了。天下乌鸦一般黑!
惩治贪官!
谁炸的?什么深仇大恨?河蟹啊!
楼上的是猪啊!肯定是觉悟了的群众炸的,炸得有理!全部炸死肯定有冤枉的,炸一个留一下肯定有漏网的!
案子破不了?笨蛋!他家房子肯定就是被打死的司机家炸的!
楼上的是人渣!你什么立场?炸得好!夷为平地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