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连数日,师晓梁总是在半夜里惊醒,梦中的情景是一样的,就是严沁婷披头散发地向他走过来,这使他心里很不舒服。
如果你在知道了一个女人的全部之后,仍放不下,这是不是爱?
中年人如果还有爱的话,当然不会是花前月下的蜜语或者眉目传情的缠绵,而是一种相知,一种扶持,一种任何人无法替代甚至是亲人也无法给予你的力量。正如沁婷所说,我们都不属于雪雁,因为我们都希望它超出我们的大限永远地生存下去,成为中国不可多得的百年历史以上的企业之一,无论我的出走有没有作用,雪雁必须走上漫漫的股份制转变之路。
的确,经过多方的努力,也因为大环境的成熟,雪雁确实踏上征途。
也正因为如此,沁婷的慨然才能够长久地盘踞在师晓梁的心头,他曾经无数次地喟然长叹,只有她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
本来,相忘于江湖,相知于心中无疑是人生的一种至高境界,师晓梁深知自己除了挥剑斩情丝还能做点什么呢?所以当时他用决绝的办法了断了一切。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当沁婷成为社会新闻的女主角,又是被最好的朋友出卖时,他还有办法让自己安然若素吗?
这是四月里的第一场雨,来势凶猛,师晓梁照例在梦中醒来,他站在书房的窗前,由于他没有规律的作息时间以及不分昼夜的电话,他一直是睡在书房里的。现在他站在窗前往外看,黑暗的地方当然是漆黑一团,但是街灯可以顾及到的光柱里,便可看见雨柱如小手指般粗细,而且笔直如按着尺子画的线条。
不会出什么事吧?
这个念头先是让他吃了一惊,接着便开始坐卧不宁,会出什么事呢?他并没有进一步的预见,但总之他心里乱糟糟的,最终他出了家门。
如他期许的一样,沁婷家的窗户亮着黯淡的灯光,他打电话上去,是录音机的声音,想必是逃避记者的,他想了一下,还是没说什么,挂了机。
沁婷出现的一瞬间,倒是令他颇感意外,她穿了一身套装裙,烟云色调,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腿上穿着颜色恰到好处的长筒丝袜,半高跟的船鞋,一副准备上班的打扮。看着半夜来敲门的师晓梁,一身水汽,完全愣住了。
师晓梁不禁问道:“你干什么去?”
“不干什么……”
“那你穿这么整齐?谁半夜穿这么整齐?”
沁婷神思恍惚,却凄然一笑道:“……想体面一点吧。”
听了这话,师晓梁一时没有明白其中的含义,他注视着沁婷的眼睛,但沁婷很快就移开了视线,一只手下意识地背在身后。
师晓梁抓过沁婷手中的药瓶,但他手上有水没有抓住,夜里的玻璃破碎声至少是白天的十倍,接着是大珠小珠落玉盘。
白药片滚了一地。
师晓梁一把把沁婷拉进怀里,他搂着这个让他曾经无数次心动,又让他望而却步的女人,想对她说点什么,但最终他只是鼻子发酸,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而沁婷早已伏在他的怀里泪如泉涌。
在这之后,他们相对而坐,心情都平静了不少。
“为什么要这么做?”
“很自然……就像天不下雨或者天要下雨一样。”
“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职业女性。”
“你知道我的习惯是搞利索了以后才见人。”
“真的没想过找我吗?”
“找你?说什么?”
“说你很害怕。”
“我是很害怕,像我这样的人恐怕只能进地狱……”
“一切都会过去的,让别人体会你需要时间。”
“你真这么想吗?”
“真的,你到里屋睡会儿吧,我在这儿翻翻报纸。”
她看了他一眼,真希望他不那么好,不那么让她留恋。
期末考试在即,丹青觉得他的这一场噩梦该做完了。
他在出租屋里昏睡了三天三夜,醒来之后脑袋像被拆洗过一样条理分明,整洁干净。他想他所有的潇洒之举,皆因他心中有底线,脚下有退路而已,他真正的家其实在盛世华庭——那个不用打电话进门就有热饭吃的地方,那个翻过一万次脸也还是有一张笑脸迎接着他的地方。那里有爱他的父母,有优雅的环境,有他认同的人生。
正如父亲所说的那样,富人注定是不完美的,但是穷人也未必个个都能进赞美诗,永远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你未知的事物上。
选择星期六下午回家应该是比较明智的,丹青认真地洗了洗脸,又刮了胡须,很久以来第一次在镜子前面多逗留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的样子有点怪怪的,虽谈不上丑陋,但已经不再是年轻一代雅皮士的现身标本。
然而,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在丹青两次确认了门牌号码的情况下,他发现他家院子里的网球场已经被彻底铲平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修砌的十分完好和具有工艺美术特色的水池,水池很大,但没有鱼,只有为数不少的鹅卵石,还是颇有观赏性的。此外,母亲最爱坐在下面的油纸伞也荡然无存,目前那里搭着竹制凉棚,下面放着一个八仙桌,好像随时准备开饭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