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君子有癖
六安跑着去请了大夫来,大夫把脉也把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只能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让好好休息就完事儿了。
进宫的时辰不能误,谢韬和谢月鹭过来看过后,便先行一步了。谢燕鸿留在后头,长宁那一阵要命的头痛似乎已经过去了,他靠在车壁上坐着,闭目不语,眉头紧锁,嘴唇还发白,谢燕鸿叫他,他也不答应。
也不知他是怎么了,谢燕鸿一时也无法,只能把六安留下来看着,自己匆匆进宫去。
太子主持的宫宴一如既往,谢燕鸿心里惴惴,并没有宴饮的心思。颜澄跟随着父母就坐在谢燕鸿对面,谢燕鸿朝他笑,他却好像没看见似的,转头与父母讲话。
酒过三巡,谢韬提出要面圣。
别人提出来,太子敢不应,谢韬提出,他不敢不应。谢韬有从龙之功,从圣人在江东起家便跟在身边的,当年前朝兵败,圣人挥师叩开京师城门,沿着御街直入大内,谢韬是策马紧随其后的。
太子对待谢韬很礼貌,当即便让内侍官拿着自己的牙牌去开内宫门,亲自领谢家父子三人面圣去。
圣人起居的福宁殿就在面前,谢燕鸿本以为太子会和他们一块儿进去,谁知道太子坦坦荡荡,在殿门外就停住了脚步,示意他们进去。谢韬与谢月鹭先行,谢燕鸿落后了一步,看了太子一眼,正好与太子的目光对上。
太子朝他一笑,笑得促狭,谢燕鸿不明所以。
“那日是孤考虑得不周,”太子的手虚虚握拳,抵在唇边,笑道,“没想到小鸿不爱红妆。”
谢燕鸿听得一愣,好一下才反应过来,太子以为他好男色。怪不得那日没有后招,原来是这里圆过去了。定是玉脂说了些什么才让太子误会,谢燕鸿干笑两声,心想着,误会断袖好过误会自己不识抬举,拂了太子的美意。
太子以为他不好意思,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君子有癖,瑕不掩瑜。”
谢燕鸿怕他再说点什么尴尬话来,连忙告辞进了福宁殿去。
大夏天的,福宁殿却门窗紧闭,一丝风都不放进来,圣人怕是病得不轻,谢燕鸿心里一沉。谢韬正坐在床边,谢月鹭立在后头,床帐挂起来,圣人正靠坐在床头,看着气色却不错,面色红润,不似大病。
谢燕鸿忙请过安后立在兄长旁边,静静听着。
谢韬正与圣人聊着往昔的戎马岁月,正聊到彭城一役,设伏九里山,重创李朝大军。攻下彭城后,京师再无屏障,水军千帆竞发,沿汴水北上直取京师,改朝换代,定国号为“梁”。聊起峥嵘岁月,总是让垂暮之年的人焕发生机,圣人聊得痛快,面酣耳热。
“......那群蠢材,在九里山被围了,惊得下巴都掉了,被打得哭爹喊娘,好不痛快!”圣人先是大笑,然后又想起了些什么,语调急转直下,“可惜了独孤信,也是一代将才......”
谢韬却似不愿再聊,垂首沉吟不语。
圣人长叹一口气,握住谢韬放在膝上的手,叹道:“朕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年纪上来了,儿女也都大了,见一次少一次,你也多来宫里看朕,聊聊往事也是好的。”
谢韬也不说些龙体康健之类的奉承话,再聊几句后,便告退了。
前头宴席也快散了,干脆直接出宫门。谢燕鸿跟在父兄身后,左右无人,领路的内侍官也在前头,谢月鹭说道:“圣人看着精神头还好,父亲也该放心了,一时半会儿还乱不了。”
谢韬却不以为,皱着眉头,并不开怀,他说道:“圣人面色红润,手心却发凉沁汗,是外强中干之兆。”
父子三人各有计较,一时无话。
也不知车里的长宁怎么样了,谢燕鸿急于去看,没留神竟没看到颜澄正站在车边等他,还是颜澄轻咳一声,他才见到了。
谢燕鸿匆忙说道:“刚才宴席上你怎么不理我?先不说了,过两日我再找你。”
颜澄却拦住车门不让他上,谢燕鸿皱了眉头,耐着性子问他:“怎么了?”
颜澄瞪着他老半天,哽住了喉咙似的,半晌才道:“他们说的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谢燕鸿摸不着头脑。
颜澄仿佛找不到词儿似的,嘴巴几次张开闭上,好不容易才把话憋出来:“他们说你是个断袖。”
对于太子以及那些极擅玩乐的公子哥儿来说,这不过是又一幢风流美事,爱男色也好,好女色也罢,不过都是些茶余饭后的笑谈而已。颜澄却听不得,倒不是他觉得好男色如何,只是气谢燕鸿不曾与他说过。
谢燕鸿却不高兴自己的事儿被乱传,皱眉说道:“那些人乱嚼舌根,你凑什么热闹。”
颜澄不依不饶地道:“你就说吧,是还是不是?”
面对颜澄的灼灼目光,谢燕鸿一时间却语塞了,撇开头,没好气地说道:“不干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