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南北(第2/3页)

顾承业此时也知道陆放是在走一个扬名的流程,于是颇为无奈地走上了车,不由得哀怨道:“前有王俭坠车、褚渊落水,我一介简名,若受此誉,只怕也要入投河伯了。”

陆放闻言则朗声在一众人之间高喊:“顾郎绮年玉貌,天所不容,地所不受。如今乘船而来,可见也是河伯不受。”

此等吹捧言辞虽然清丽,但是未免太过无耻,饶是顾承业也禁受不住,赶紧坐入车内。待陆放也上车来,方才幽幽问了一句:“这一套东西都是昭昭教给你的吧。”

陆放笑得狡黠:“中书传授一二,我也颇有所悟。你当那孔昱为何对中书那般俯首帖耳,他儿子孔延的简慠孤介之名,也是由此而得啊。”

白塔山巍峨耸峙,拱抱金城,暮至而扬钟声。与此金鸣浩荡相应和的,是金城远郊外的灵岩禅寺。

此寺由北魏太武帝时期兴造,以灵岩洞为基,由白兰王慕容贵主持,拓展建成寺院。洞内刻有石像,曾为藏传佛教密宗道场,主供金刚萨埵双身像。但道武年间灭佛,僧众散尽,后来新君大赦佛法,如今入驻的乃是佛家禅宗赫赫有名的道弘法师。

入夜后寺内清静,只闻虫鸣与咛颂之声,一双小僧自廊下行过,谈话的声音也就颇为突兀。

其中一人语气颇为不满:“禅师佛法大龙,光被远迩。缁门俊秀,归者如云。师祖怎得只为那玄能说法。”

另一人则更加愤懑道:“这倒也罢了,他作偈确是比旁人好些,只是秀安师傅那样精通佛理,资望贵重的人,竟也不能入门同受教。”

两人走嘀嘀咕咕走至一半,只见廊下一门徐徐打开,一僧立在二人跟前,正是秀安。秀安原是道弘法师的爱徒,年幼便被看重,由父母亲自送进寺院修行,年纪轻轻已是授法师傅,在寺院中不乏有尊崇者。

闲言两人知道自己犯了戒律,旋即低头,等候发落。

秀安眉目安和,笑容亦是慈悲,道:“夜深了,莫要在外闲言,小心伤寒,快回去罢。”

两人既得赦免,便匆匆离开,却忽听秀安在身后道:“师傅授法一事,不可再有一言。”

秀安见二人远去,便继续回到内室安坐颂经。然而他的内心亦不乏煎熬,欲念、嫉妒与不满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鬼魅,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悄悄找上了他。他手中的念珠捻得颇有定力,意图将身心擦拭干净。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他自问没有玄能那般悟性,也只得时时勤拂拭而已。

这是他的师傅道弘为玄能授法的第三日了,秀安知道,以师傅的智慧,玄能要离开这座寺庙了。他思索片刻,而后走向床榻边的矮柜旁,从里面取出一本经书和一双编制的草履。佛门不事生产,秀安俗家曾随父亲习得编织之业,这双草履乃是他依照玄能的足掌大小编制的。

将几件简单的东西整理完毕,秀安出了房门,向禅院大门口走去。果然,一个时辰之后,玄能走出了禅院的大门。

“秀安师傅。”玄能有些惊诧,他有些急切的走向前。此时他未穿缁衣,只是寻常打扮,身后却背着一个鼓鼓的包袱。玄能见秀安的目光望向那个包袱,身子也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

秀安了然一笑,也猜出了包袱内是师傅道弘的袈裟,以此为密信,玄能继承禅宗祖位。望着玄能干净而胆怯的面容,秀安抚平了心中最后一丝恶念,双手将自己手中的小包裹交给了玄能:“南方弘法,路途遥远,貉獠多锐荡,请珍重自安。”

玄能低头施礼:“人即有南北,佛性即无南北。獦獠身与和尚身不同,佛性当也无差别。”

秀安笑了笑,他们二人境界的确不同。师傅的选择是正确的,他面对世俗的欲望,不断磨练而修成正果。玄能则是,瞬间顿悟。

玄能刚一出言,只觉得自己似乎太过冒犯,他抬头看了看秀安,对方不过是担心自己,关怀自己,仅此而已。而他所言,似乎太过锋利。玄能思想许久,方道:“师傅曾言,自古传法,气如悬丝。看来秀安师傅才是得此道者,请秀安师傅恕我狂妄轻言。”

秀安听后则摇了摇头,目光泫然:“我自愧不如你。只是当年师祖与众人争夺法嗣,也是困难重重,诸多险阻,其中也不乏杀伐毒害。你存有智性,偶露锋芒,自避即可。”说完,他将东西交给玄能而后道,“速去吧,若久住此间,只怕有人要害你。”

玄能含泪接过,深施一礼:“南北有隔,愿能有再见之时。”说完匆匆而去。

待玄能走远,道弘法师才徐徐从门后走出,颇为欣慰地看了看弟子秀安。玄能智之最高,然而却未开慧,不懂藏拙。他之所以将他送走,除却要保他性命之外,也是要保护秀安与其他僧人的善。让玄能继续留在这里,只会继续刺激其他人,扩大每个人心中的恶。慧既参透人性,他已年老,这已是他能给众人最大的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