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流年(第2/2页)

云岫知他是为了大局,却也笑着道:“六年前文豫哥哥可是闹着要做扬州别驾,振兴门楣,怎么如今反倒不想了?”

钟长悦笑了笑,在车骑将军府做事,以后在京中往来也方便些,不过他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云岫似乎还要说什么,但钟长悦忽觉得胸肺中有无数根针在搅动,忍不住剧烈地咳了起来。云岫慌张地看着他,正要送他回去。钟长悦却摆摆手道:“无妨。”说完又将军营里新到的几匹好马指给云岫看,这才将她的注意力调开。待两人作别后,钟长悦才默默将手中的帕子丢到了树下的草丛中。

钟氏一门破败,或许早已是必然的事了吧。那一年,他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看着两个陌生的女子踏进了钟氏的宅院。细雨清风,桃花初开,冲走了父亲的丧妻之痛,也给这个家带来了两个新人。吴国朱氏一门,曾经的戚畹之贵,长女年轻丧夫。换了珠钗头面,携了异姓小女,再嫁钟氏,依然是众人口中的门当户对,钟家捡了便宜。

朱氏入府三日后,父亲择了云岫二字与朱氏的女儿。不知是不是富贵温柔乡里待的太久,云岫远没有她的名字那般轻灵舒畅,反而干什么都显得呆呆笨笨。那时,自己也是年少成名,名仕清谈之会,他总是最抢眼的那个人,不知什么时候,父亲给他身后安了这么一个累赘。

一次桃花清谈会,他又在众公子之中拔得头筹,得意之余,纵马轻驰回府。等见省过了父母才发现云岫被落在了城外。武将出身的父亲大发雷霆,下手也没个轻重。他拖了一身伤痛重返会谈之地,却看到云岫还呆呆地坐在园子的东角门下,手中不知捧着什么东西。

“阿兄,我给你留了桃花饼。”那不过是宴会上最普通的吃食罢了。

她浑身湿透,发钗歪斜,长袍的系带松松散散。就这样把一包干净的饼饵递给自己,连笑容都透着一股拙劣。

不知什么时候,一辆马车从他身后驰过,他认了出来,是顾氏一族的车驾。

他羞怒之下将桃花饼夺了下来,扔到旁边的墙根处。这样不符合名士风度的做派,万不能被旁人瞧见了去。他仍昂首挺胸,笑脸迎人,对掀起帘子朝他招手的顾承业施礼寒暄。用宽大的袍袖将身后狼狈的小姑娘遮掩好。

待所有的车驾离开,他才忍着背痛,俯下身,正了正云岫头上那支还算应时的粉宝石发簪。然后半蹲下身,开始系外袍上的绳结。他不惯做这些事情,打的结极乱,不经意间,他的右手碰到了她的下颌,他只觉得她在瑟瑟发抖。

后来,父亲战死,钟氏在兵权上再无独当一面之人,朱氏也因重病随了父亲去。这是乱世,如此局面便意味着钟氏从此只能沦为第二等的门阀。那时候,他在会稽做别驾,闻得变故,兼程赶回。然而局面早已不是他一介庶子可以控制住的了。听到云岫入宫的消息,他也只对管家淡淡道,也好,少了一个累赘。

他曾服散,著书立论,举止比往日更加简慠,声名大噪的同时也让他的身体日益衰弱。当五石散发散时,皮肉破裂开来,鲜血侵染了白色的羽衣,潜伏在心底的莫名情绪也随之涌出。他自负才智,却猜不出这般情绪为何而生,他只好饮酒——他不是不够聪明,怎么能猜不出。

再次相见便是在会稽郡主的生日宴上,吴国初雪,云岫和雾汐结伴捧着新摘梅花。侧门相遇,他白雪沾身,却显得比以前更加瘦削,但她似乎长高了不少。可能是没有认出自己吧,她麻利地系好袍子便趋步出去了。那份优雅稳妥,与会稽郡主的动作简直是一模一样。也是那一日,他向老吴王讨了扬州别驾一职。

或许当初的冲动与年少意气有关,有心慕富贵有关。或许是因为他不忿,不忿有人给了她更好的结局。

绮罗佳人的初貌仍在,只是曾经羽衣公卿的幻影,如逝水流年一般,再也回不去了。一切虚景远去,那条沾血的帕子在草丛中渐渐萎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