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盗马

洛阳宫后苑鲜有人迹, 廊亭水榭处,只有蛙声蝉鸣。偶尔刮来一股狂风,仿佛有鹰隼暴烈地掠过树梢, 与叶片铿然相击,琳琳如金屑洒落。

至今, 陆昭已有六个月身孕, 周围充满了庞大的需求和宫女曲裾悉索的声音。北方已然很热,陆昭出行时恨不能抓住每一块阴凉,整身躲进去。这一日, 冀州与并州的官船载钱粮直抵孟津,随后由行台调拨至各郡县, 陆昭也在下午时分得到了汇总的账册。

“汾阴临汾土质淤泥颇多,甚为肥沃, 东垣则要差一些,臣与众乡贤已经按照田亩的肥贫的程度将闲置田亩统计过了。按照皇后的意思, 司州均田法除了给土地不足的百姓进行分田,各级官吏还有官田。臣按河东情况暂拟, 男子每人四十亩粮田, 女子每人二十亩粮田,除此之外,再加二十亩桑田。隔一年一耕的贫田, 增加一倍。隔两年一耕的增加两倍。只是诸官的官田具体数额多少,臣不敢私拟。”

已是河东郡守的刘光晋则伫立在廊下,汇报着近日的丈量工作。

陆昭将汇报的账目看完了, 思索片刻后道:“司州耕地较少, 官田倒不宜太多,刺史十二顷, 太守八顷,治中别驾各六顷,县令、郡丞各五顷。还有,所有的奴婢也参与计口授田,男子三十亩,女子十五亩,桑田十五亩。计口授予的田地,不许买卖。官田离职时交予接任官,也不得买卖。私卖者论罪坐如律。”

“此外,若大户土地有盈余,不受田也不还田,盈余部分可以自由出售。”陆昭末尾又加了一句。

刘光晋听罢也是双目奕奕,这最后一句才是政策最关键的一环。“均田”未必均,除了给百姓一个良好的土地基础,最真实的目的是逼着大户去官府那里上报所有的人口和土地。土地不确权,日后就权当公田分了。

公平是愿景,可以心存,但挑动天平的平衡,需要动用利益的锋刃。

片刻后,雾汐走近前来,伏在陆昭的耳畔说了些什么。

陆昭道:“先把他带进来吧。”

刘光晋看了一眼来者,也颇为识趣道:“臣告退。”

陆微跟着雾汐行至廊下,随后跪地叩首道:“臣拜见皇后。”

陆昭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指甲敲着竹简,平静道:“你尚未授官,不能称臣。”

陆微不得不调整措辞,重新道:“草民拜见皇后。”

陆昭依旧盯着褐色的竹简:“礼拜皇后,应离几许远?”

如此一来,陆微不得不退到太阳下。不远处绿意如渗,陆昭就坐在榻椅上,目光幽凉,而陆微跪了近半个时辰,全身也都湿透了。

这时陆昭才问陆微:“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了?”

陆微道:“我……我不该逞口舌之快。”

陆昭微微一叹:“逞口舌之快只是小错,你错就错在让东垣公主当众对你表露不喜。薛家能够复起,一是靠投靠行台之功,另一个就是靠东垣公主这层关系。公主当众对你表露不喜,整个河东郡的舆论都会站在你的对立面。司徒府东曹掾,多好的起家官,整个行台吏部等着你去执掌,可你呢?”

“可是那个人是绣衣御史属的。”陆微内心也十分委屈,“就是绣衣御史属的人害死了母亲!”

陆昭闻言,手微微颤了颤,随后起身,慢慢走到陆微面前,忽然扬起手中的竹简,劈头砸去。陆微的冠簪当时便散落下来,此时他知道姐姐真动了气,即便是吃痛也不敢抬头分辩半个字。

陆昭慢慢侧转身,望向弟弟,脸颊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陆微,今日你听好。母亲的死在青史里,只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饮鸩自尽。父亲的死在青史里,也只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为国捐躯。你所伸张的,意气也好,正义也罢,不会为父亲母亲换来任何正名,只会让别有用心的他人,恶意解读,恶意涂抹。它不仅不能让他们起死回生,还会让我们诛灭九族。”说完,陆昭径自转身,任凭阳光暴烈的焚满身,半挺着肚子,艰难地向前走去。

陆微的眼前只剩下了凤凰尾羽一般的乔木叶。他默默摆正了冠簪,自己也让日头晒着,朝姐姐的身影追了过去。

张懿虽然在行台任事,但对祝悦继任北镇以及背后的腥风血雨也是略有耳闻。此次被长安的皇帝点名召见,内心也惴惴不安。往最坏处想,或许长安已与行台交恶,皇帝想要把行台处理楚国相关事宜的权力收回,同时也要将自己扣在长安。

可是张懿也明白,楚王对于魏国的消息来源不可能只有自己一人。如果行台与长安交恶得太过明显,楚王就会意识到北方国祚不稳,难免会有一些强硬手段,甚至开战。而他自己这样身在魏国的楚国商人,人身安全都难以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