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道里安重新回到了“康斯比联合疗养院”,当然,这一次是更真实的那一个,或许应该叫它“康斯比海洋生物研究所”。

道里安被关在了一个四面透明的玻璃观察室里,饮食起居都在这里,罗伯特带领的研究员们可以随时从玻璃外观察道里安的一切行为。

毫无疑问,道里安完全沦为了一个没有任何隐私的可悲实验体。

这正是马格门迪的目的所在——折磨他的精神,摧毁他高傲的自尊心。道里安知道这一点,他比谁都了解自己的继父。

然而道里安并没有展现出多少焦虑和痛苦,实际上他非常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处境,毕竟到目前为止,道里安没有遭受多少身体上的痛苦,而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西尔维是安全的。

这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但他的确和西尔维有某些心灵上的联系,他能感觉到西尔维的状态是平和的,像无风无浪的海面。道里安猜测他很可能被注入了麻醉关在了水箱柱里,否则以他蛮横的脾气,恐怕没法在清醒时保持如此稳定的精神状态。

是的,道里安已经恢复了全部记忆,虽然没人告诉他理由,但道里安能猜到自己失忆的原因,那并非是由于审讯时注射的药物,又或者是什么其他的外在原因,他失去了记忆只是因为他的内心无法面对那段过去,他渴望遗忘,渴望逃避。而当他终于重新拥有足够的勇气和决心时,那段记忆就会重新回到他的意识里,仿佛某种自我保护机制。

现在的道里安有充足的时间审视自己的过去,他慢慢获得了一些新的感悟。

他看到自己总是生活在愤怒之中,他痛恨自己的家庭,痛恨研究所,痛恨同僚,痛恨自己的工作,痛恨整个世界,那无一例外都源于自己的无能,而愤怒是他唯一能对这个世界作出的抗争。

事实上直到现在道里安也依然改变不了任何事,你瞧,他让伴侣重新被囚禁,不得不把自己送回继父手里,沦为毫无人权的实验体,他的处境比以往都要糟糕,也许他应该发出更加愤怒的咆哮,可他没有这么做。

道里安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见大海的浪潮声,以及隐约的,从意识海里传来的人鱼的歌声。

道里安并不是被丢弃的,孤立无援的,大海就在身后,爱人就在左右,不论道里安在何时倒下,总会被接住。

至于针对道里安的观察实验,实在是不值一提,因为他是目前唯一一个被发现的,正在朝人鱼变异的人类,他的珍贵性替他挡了不少苦头。即便那些研究员们总是用疯狂的眼神注视他,迄今为止他们所做的也只是观察,抽掉他几管血,拔掉几根头发之类的,最多切下一小块皮肤组织什么的。

顺便一提,道里安手臂上的伤口恢复得很快,不到五天时间那不算小的创口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连疤痕都没能留下。

当然,除了被研究观察以外,他们还试图从道里安口中挖到一些信息,比如他为什么会藏在安德烈夫妇家中,以及更重要的,变成人鱼的秘密。

那天道里安被从观察室里领了出去,进入了一间“聊天室”——或者装饰得很好的“审讯室”。道里安久违地坐在了枫叶红的软沙发上,并获得了一杯热腾腾的蜂蜜茶。

看样子他们非常仔细地研究了道里安的过去。

接待道里安的是一名上年纪的女性,名叫简,她的头发呈现出岁月浸染后的灰白色,她看起来非常亲切和蔼,似乎愿意倾听道里安的任何烦恼——就像阿刻索夫人经常做的那样。

刚开始她表现得的确不错,道里安配合地和她攀谈了几句,但很快她就藏不住自己的狐狸尾巴,开始了“审讯”内容。

“你为什么会选择去往爱因市?在你的经历之中,应该从未和安德烈夫妇有过交集。”她问。

“没有特别的理由,只是恰好逃到了那里罢了。我们原本打算在靠海区的大楼里随便找个地方躲藏,但恰好赶上疏散,我们还差点被巡警抓住,所以只能继续朝内陆走,而且富人区,你知道的,没人会贸然闯进那里。至于你们口中的安德烈,鬼才认识,我们只是随意挑选了一户不常回家的小夫妻的房子罢了,他们家的地下室很棒。”道里安混杂了真假信息,这让他的话显得很真诚。

又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后,简开始朝道里安抛出关键性的问题。

“你是否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开始异化?最开始有没有任何征兆?”

道里安知道马格门迪和罗伯特在一墙之外监视自己,他能隐约感受到他们的存在,这大概是他们最好奇的问题了,道里安不介意说实话。

“最开始是肺部和腿部的疼痛,这种疼痛至今仍在持续,不过我已经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