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山之战十年后 20
对拉芙娜而言,这几天的时间仿佛化为了碎片,一切前因后果都变得混乱不堪。还有一些更加细枝末节的片段,关于声音、影像还有气息。疼痛。颠簸的旅途。黑暗中令人窒息的污物气味。温柔的双手。杰弗里愤怒大吼的声音。
另一些片段存在于傍晚的微光之中。在一小块记忆碎片里,她被温暖的、覆盖着毛皮的躯体包围着。是阿姆迪。他在和她讲话,说着安静而急促的话语。在另一段记忆中——也可能是同一段——一个耳朵有些缺口的共生体撞开了阿姆迪,然后小口咬着拉芙娜,仿佛肉食动物在品尝食物一般。
支离破碎的昼与夜。有个组合在那些比较长的记忆碎片里一直坐在她身边。他的两个组件的鼻子上有完全相同的白斑。是螺旋牙线?那个组合喂她进食,在她因呕吐而窒息的时候帮她转过头,为她清理吐在身上的污物。他并不总是这么体贴。有很多次,他只是用一块湿布狠狠擦拭她的脸。有时他还会气得直咬牙。“我只是给囚犯擦屁股的!”他曾这么说道。这很滑稽,但他也会抱怨她精神错乱,“你在重复我说的话,”他对她嘶嘶叫着,一颗脑袋靠近她的喉咙,“‘擦屁股的,擦屁股的。’你就不能闭上嘴吗?”
最长的那些时间片段都是在明亮的白天。她裹着温暖的毯子,躺在缓缓移动的货车上。当她睁开眼睛时,看到了许多东西:冰雪覆盖的森林、驾着车的螺旋牙线、加侬·乔肯路德、走在货车后面的杰弗里。杰弗里看起来憔悴不堪。
还有其他的共生体。有时他们会走在她的货车旁边,不止一块记忆碎片的开头是:“噢,她很快就会死吗?”这句话是那个耳朵残破不堪的组合问的。那个组合是个六体,每个组件都和阿姆迪个头最大的组件同样高大,而且看起来要强壮得多。它的萨姆诺什克语说得很差劲,只能算是用人类语言的片段拼凑成的。
然后螺旋牙线就会答道:“快了,切提拉蒂弗尔大人。你可以看到她口鼻上的伤。她的情况每况愈下。”
两个组合的交谈声很轻。除了拉芙娜,没有人类能听到。“别走捷径,螺旋牙线。”那个生物的组件之一望向拉芙娜看不到的远处,“必须是自然死亡。”
也许阿姆迪走过来想要说话,但拉芙娜记得螺旋牙线把他赶走了。
另一个组合也来找螺旋牙线谈过。那是个瘦小的五体。他说的不是萨姆诺什克语,但似乎是在向螺旋牙线询问拉芙娜何时将会死亡。她能看到的那几个组件带着暗淡冷漠的目光,它那爪族语的咯咯叫声中透出可怕的愤怒。
然后就是最长久的记忆片段。记忆是从破耳朵再次来访时开始的。那个组合静静地走在货车旁,好几分钟没有开口,只是看着拉芙娜,“螺旋牙线,她还没死。”
“唉。确实如此,切提拉蒂弗尔大人。”
“她的呼吸变了。她的眼睛能动。她不像你说的那般每况愈下。”破耳朵的组合发出愤怒的嘶嘶声,“人类应该很容易杀的,螺旋牙线!”
“但是你说过不要走捷径,大人。是啊,这个两腿人也许能活下来——但看看她碎裂的口鼻。她的脑子再也强不过单体了。”
“也许还不够。”切提拉蒂弗尔看向远方,像是在看着前方远处的什么东西——或许是什么人?后来他开口道:“我会回来的,螺旋牙线。”然后他大步向前走去。
货车又继续前行了一两分钟,然后螺旋牙线轻轻地戳了戳她的背。“好些了没?”他问。
拉芙娜没搭腔。她当天下午剩余的时间都这么一动不动、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无法转动脑袋,静默地注视着一切。他们身处深深的峡谷之中,她时不时能看到与他们路线平行的那条河泛起的白沫。她听得到前方还有一辆货车。她看得到后面的一辆货车:它似乎就是她最零碎的那部分记忆中出现过的运送牧草的货车。在装满牧草的货车后面步行跟随的,是阿姆迪、杰弗里和加侬。过去这段时间里,杰弗里和加侬成为——也许不算是朋友,但至少可以说是共犯。加侬转过脸去时,杰弗里的双手有时会攥成拳头。
阳光不再透过林间的树冠倾泻下来。她看到灿烂的冰雪覆盖着山谷高处的山壁。这儿的阳光比……比从前更灿烂了。随着逐渐接近黄昏,她听到爪族代表警告的呜呜低鸣声。货车离开小路,穿越积雪,来到树荫最深沉之处。切提拉蒂弗尔沿路飞跑回来,边跑边解下望远镜。他把望远镜架在雪地里,然后调整角度,朝树叶的缝隙看过去。赶车的爪族竭力驱赶驮猪,并试图让它们安静下来。有那么一会儿,所有人都沉默下来,警惕着周围。唯一的动向就是切提拉蒂弗尔缓缓抬起的望远镜。他正追踪着某个朝这边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