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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沃克坐在一张破破烂烂的工作台前面,弯腰凑近桌面,伸手调整头上的放大眼镜。他头上套着一个铁圈,两片巨大的凸透镜就固定在铁圈上。铁圈这样套在头上,通常是很不舒服的,不过,他已经活了六十二岁,几乎一辈子都是这样戴着,早就习惯了。他把镜片往下翻到眼睛前面,桌上那片绿色的电路板立刻跃入眼帘,巨大清晰,他看得到上面的黑色晶片,晶片两侧伸出一根根的银色针脚,乍看之下仿佛一只黑蜘蛛,无数的小脚仿佛被粘在冰冷凝固的焊锡上。

老沃克脚踩着鼓风球,手上拿着烙铁对准一个晶片。晶片总共有十六支针脚,每支针脚底下都有一小团银色的焊锡。老沃克用烙铁尖头碰触其中一团焊锡,焊锡立刻就熔解,然后,沃克用一支连接着鼓风球的吸管把那团焊锡吸掉,于是,那支针脚就松开了。

他一整夜没睡,不停地把电路板上的晶片拆下来,因为这样才能够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会想起伤心事。他正准备要去烧第二支针脚的时候,忽然听到走廊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那是一个新来的运送员。

老沃克立刻把电路板和烙铁丢在工作台上,匆匆走到门口,手扶着门框探头出去。这时候,那运送员正好跑过他门口。

“小朋友!”他大喊了一声。那孩子停下脚步,好像有点迟疑。“有什么消息吗,小朋友?”

那孩子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天大的消息。”他说,“不过,你要先给我一个点数的代币,我才告诉你。”

沃克暗暗咒骂了一句,手伸进口袋里,然后招招手叫那孩子过来:“你是山普森家的孩子对吧?”

那孩子点点头,头发晃了几下。

“你师傅是葛萝莉亚,对不对?”

那孩子又点点头,不过眼睛一直盯着老沃克从口袋里掏出来的那个银色代币。

“你知道吗,葛萝莉亚一直都很同情我们这种无依无靠的穷老人,所以,她告诉我消息的时候都不收费的。”

“葛萝莉亚已经死了。”那孩子伸出手掌。

“那倒也是。”老沃克叹了口气,把那枚代币放在那孩子手掌心,然后又招招手,意思是要那孩子快说,“小朋友,从头到尾说清楚,什么细节都不能漏掉。”

“沃克先生,镜头没有洗。”

老沃克忽然感觉心跳仿佛停了一下,那孩子已经转身准备要跑了。

“等一下,小朋友!你说镜头没有洗是什么意思?她被释放了吗?”

那孩子摇摇头。他头发好长,又长又乱,爬楼梯的时候会飘摇摆动。他好像是故意把头发留这么长的:“不是。是她不肯擦镜头!”

那孩子眼睛发亮,咧开嘴笑着,仿佛因为自己掌握了这么重大的消息,心里很得意。从出生到现在,他从来没听过有人不肯擦镜头。不光是他,老沃克这辈子也没听过。而且,说不定是空前绝后的。老沃克忽然觉得好骄傲,那是他的茱丽叶。

那孩子等了一下。他好像急着要走。

“还有别的吗?”老沃克问。

山普森点点头,眼睛又瞄向老沃克的口袋。

老沃克长长叹了一口气,搞不懂年青一代是怎么回事。他一手伸进口袋里,然后很不耐烦的挥着另一只手。

“她走了,沃克先生!”

说着他立刻一把抢走沃克手上的代币。

“走了?你是说她死了吗?赶快说,小子!”

山普森把代币塞进口袋里,然后又咧开嘴笑了:“不是。她爬过沙丘顶上,人就不见了。她没有洗镜头,沃克先生,她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爬过沙丘,人就不见了。好像往很远的城市那边走过去。白纳德亲眼看到整个过程!”

那孩子忽然拍拍老沃克的手臂,显然太兴奋了,必须靠这种动作发泄一下激动的情绪。他把脸上的头发拨到后面,笑得好灿烂,然后转身沿着走廊跑掉了。他口袋里多了代币,变重了,但脚步反而变轻快了。

老沃克愣住了,呆呆地站在门口,手紧紧掐住门框,觉得自己好像快要倒下去。他站在那里,身体微微摇晃,低头看着门口的一叠盘子。那是他昨天晚上拿出来的。接着他转头看看那张凌乱的行军床。昨天晚上,他累得筋疲力尽,好几次忍不住困意想躺到床上睡觉。工作台上的烙铁还冒着烟。他转身走进屋里,把烙铁的电线拔掉,免得又闹出火灾。等一下早班的人就要上班了,走廊上很快就会充满着噼里啪啦的脚步声。

他就这样又站了好一会儿,一直想着茱丽叶,想着刚刚听到的消息。不知道她有没有及时收到他的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不需要再为她担心。这几天,他一直为她提心吊胆。

接着,老沃克又走到门口。外面人声喧哗,他们地堡底层好像起了一阵骚动。他忽然有一股冲动想走出去,跨出那道门槛,和他们一起庆祝这史无前例的创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