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茱丽叶挤进内侧闸门,然后挣扎着把门关上。她使劲全力推,铰链“嘎吱嘎吱”响,那扇厚重的铁门终于“砰”的一声关上了,那一刹那,里面立刻陷入一片漆黑。她伸手去抓舵轮,握住把柄用力往下压,转动舵轮,把门锁紧。
头盔里的空气越来越闷,她感觉得到自己已经开始陷入昏沉。她转身背靠着墙,沿着墙边在黑暗中慢慢摸索前进。刚刚开门的时候,外面的毒空气也渗进来了。此刻,她感觉那些毒空气仿佛一大群凶猛的昆虫猛扑她背后。走廊一片漆黑,茱丽叶跌跌撞撞往前走,拼命想离那些毒空气远一点。
里头没有灯光,墙上也没有外面世界的影像。她心中暗暗祈祷,希望两座地堡的格局是一样的,这样她才找得到路。她暗暗祈祷,希望防护衣里的氧气可以再撑久一点,希望地堡里的空气不会像外面那么毒,或者,氧气含量不会像她防护衣里那么稀少。不管是空气有毒或氧气不够,结果都是一样的。
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摸到铁栅栏,羁押室果然就在同样的位置。她心中立刻燃起希望,相信自己可以在一片漆黑中找到方向。在这一片漆黑中,她根本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想干什么,也并不指望自己能够活下去,她只是迫不及待想躲开外面那可怕的世界。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到地堡里了,一直觉得自己好像还在外面。
她用力吸着防护衣里所剩无几的氧气,摸索着穿过保安官办公室,过了一会儿,她的脚忽然绊到地上的什么东西,整个人立刻往前摔,撞到地上一团软软的东西。她伸手去摸,发现那是一条手臂。那是一具尸体。好多尸体。茱丽叶只好从尸体上爬过去。那些尸体都还有肉,摸起来软软的,比外面那些骷髅、骨骸感觉更像人,但相对的,对她的行动也造成更大的障碍。她摸到一具尸体的下巴,而她身体的重量导致那具尸体脖子扭曲。那一刹那她差点摔倒。她觉得自己仿佛压到了人,于是本能地往后退缩,而且有股冲动想说对不起。不过,她还是硬着头皮从那堆尸体上爬过去,在黑暗中继续前进。接着,她的头盔撞到办公室的门。
她爬得太快,猝不及防,重重地撞上门,立刻眼冒金星,以为自己可能会昏倒。她伸手去摸索门把。这里是彻底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跟瞎子没有两样。她不由得想到,从前机电区的泥水坑里都没这么暗。
过了一会儿,她摸到了门把,于是用力一压。门开了,可是却卡住了,推不动。茱丽叶挣扎着站起来,脚用力踩住尸体,用肩膀去推门。她想出去。
门终于被推开,不过只开了一点。她感觉到门板外面有东西被推开,忽然想到外面可能也是堆积如山的尸体。她继续用力顶门,用尽全身的力气,嘴里不自觉地发出呻吟。她满头大汗,头发散乱覆盖到她脸上。她什么都看不见,而且快要没办法呼吸了。吸了太多二氧化碳,她越来越昏沉。
后来,门终于被推开了一道空隙,她拼命想挤过去。一开始她先把肩膀挤出去,然后头盔也挤过去,最后另一条手臂和腿也挤出来了。她摔倒在地上,挣扎着转身靠在门上,然后用力一推把门关上。
这时候,她注意到这里有昏暗的光线,不过非常微弱,一开始几乎察觉不到。接着,她感觉到面前有一大堆桌椅挡住去路。她奋力挣扎,从桌椅间挤过去,拼命想挣脱桌角和椅脚的纠缠。
茱丽叶听得到自己费力的呼吸声,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她感觉自己仿佛被毒气团团围住。刚刚她打开门,毒气跟着渗进来了。现在,那些毒气正伺机而动,等着她脱掉防护衣,然后就可以吞噬她,腐蚀她的身体。
接着她忽然想,干脆躺下来算了,就这样躺着等氧气耗尽。这套精密的防护衣就像蛹一样,会保护她的尸体。她的尸体不会腐烂。这是老沃克和物资区送给她的礼物。她的尸体会永远留在这昏暗的地堡里——这样总比暴尸在外面的山丘上好。在那里,她的尸体会被充满毒酸的强风吹袭,一点一点的腐蚀掉。所以,死在防护衣里,算是一种幸福。她拼命喘气,感到很得意,因为她能够选择自己要死在哪里,因为她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爬进这个地方。
她靠在门板上,几乎忍不住就想躺下去,闭上眼睛——但她没有。她还是很好奇。
茱丽叶举起双手,借着楼梯井那边传来的微弱灯光打量那双手套。手套上缠着胶带,而且已经有点融化,看起来像一层皮肤闪闪发亮。她看着那微亮的手套,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具机器。很久以前,她还在机电区当学徒的时候,她就有一种坏习惯,喜欢把机器拆掉,就算机器明明没坏,她也照拆。当时老沃克是怎么说她的?他说,她最大的嗜好,就是把烤面包机彻底拆掉,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