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 学
斯璀璘大学:……位于古川陀斯璀璘区的一所高等学府……虽在人文与科学领域皆颇享盛名,该校名声得以流传至今却并非由于这些成就。若是让该校历任学者知道,斯璀璘大学在后人心目中印象深刻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某位名叫哈里・谢顿的人于“逃亡期”曾在那里暂住,他们一定会惊讶不已。
──《银河百科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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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铭做出这个沉稳的叙述之后,哈里・谢顿颇不自在地维持了一阵沉默。他突然认清了自己的弱点,这使他羞愧得无地自容。
他发明了一种崭新的科学:心理史学。他以极其精妙的方式推广几率法则,以便处理新的复杂度与不准性,最后得到一组优美的方程式。这组方程式含有数不清的变数──可能是无穷多,他却无从判断。
但它只是一种数学游戏,除此之外一无是处。
他拥有了心理史学,至少是心理史学的基础,但它只能算个数学珍玩。唯一可能赋予这些空洞方程式一些意义的历史知识,试问又在哪里?
他一窍不通,他对历史向来没有兴趣。他只知道赫利肯历史的大纲,因为在赫利肯的各级学校,这一小部分的人类历史当然是必修课程。可是除此之外呢?他所吸收的其他历史知识,无疑只是人云亦云的皮毛与梗概──一半是传说,另一半显然也遭到扭曲。
话说回来,谁又能说银河帝国即将灭亡呢?它成为举世公认的帝国已有一万年的历史,甚至在此之前,还有二千年的时间,川陀身为雄霸一方的王国之国都,也等于领导了一个帝国。在帝国最初几世纪间,银河各区不时会有捍卫独立地位的活动,而帝国终究安然度过这个瓶颈。至于偶尔发生的叛变、改朝换代的战争,以及一些严重崩溃期所带来的起伏,帝国也都一一克服。大多数世界几乎未曾受到这些问题的困扰,川陀本身也不断稳定成长,最后整个世界都住满人类,如今则骄傲地自称为“永恒世界”。
无可讳言,在过去四个世纪中,动乱似乎有增无减,接连不断出现行刺皇帝与篡位事件。但就连那些动荡也已经渐渐平息,今日的银河又恢复以往的太平岁月。在斯达涅尔五世和克里昂一世这对父子统治之下,所有的世界都欣欣向荣──克里昂本人则从未被视为暴君。即使那些不喜欢帝制的人,虽然常常痛骂伊图・丹莫刺尔,对克里昂也鲜有真正的恶评。
那么,为何夫铭竟然说银河帝国即将灭亡,而且这么斩钉截铁?
夫铭是个新闻记者,他或许对银河历史有些认识,而且必须对当今情势充分了解。是否因为这样,使他有足够的知识作为这个论断的后盾?果真如此,那些知识又是什么?
谢顿好几次想发问,想求得一个答案,但夫铭的严肃表情都使他欲言又止。而阻止他发问的另一个原因,则是他自己有个根深蒂固的想法,认为银河帝国是一个前提、一个公设,以及所有论证的基石。毕竟,即使“它”是错的,自己也不愿知道。
不,他不能相信自己错了。银河帝国就像宇宙一样永远不会毁灭。或者应该说,假若有一天宇宙真毁灭了,唯有在那种情况下,帝国才会跟着陪葬。
谢顿闭上眼睛,试图小睡片刻,可是当然无法入眠。难道为了发展他的心理史学理论,他得研究整个宇宙的历史吗?
他怎么办得到呢?二千五百万个世界,每个都有自己无限复杂的历史,他怎么研究得完?他知道,讨论银河历史的影视书汗牛充栋。他甚至曾经浏览过其中一本,原因他自己也忘了,结果发现内容太过沉闷,连一半也无法读完。
那些影视书讨论的都是重要的世界。某些世界的历史全部或几乎全有记载,某些则只有它们兴起与没落之间的历史。他记得曾在索引中查过赫利肯,发现只有一处提到。于是他按下几个键,查看那一部分的内容,结果看到赫利肯和其他一些世界并列在一张清单上。原来在某段短暂的时期,那些世界曾支持一个声称拥有皇位继承权的人,不过那人最后并未成功。但赫利肯未曾遭到惩处,或许是因为它太过微不足道,连受罚的资格都没有。
这种历史又有什么用呢?不用说,心理史学必须考虑到每个世界的行动与反应,以及彼此间的互动──大大小小每一个世界。谁又能研究二千五百万个世界的历史,并考虑其间各种可能的互动关系呢?那无疑是个不可能的任务,而这更强化了谢顿的结论:心理史学只有理论上的价值,但绝对不会有任何实用性。
此时,谢顿感受到一股向前的微弱推力,判断一定是出租飞车开始减速。
“怎么了?”他问。
“我想我们走得够远了,”夫铭说,“不妨冒险稍作停留,吃几口东西,喝点什么,同时上个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