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尾 声
我是哈里・谢顿,克里昂大帝一世御前首相、川陀大学斯璀璘分校心理史学系荣誉教授、心理史学研究计划主持人、《银河百科全书》执行主编、基地的缔造者。
我知道,这些头衔都相当动听。在我八十一年的生命中,我做了很多事,如今我累了。回顾这一生,我常自问是否能够——或应该——做些不同的事。比如说,我是不是太过关切心理史学的壮阔远景,因而相较之下,与我的生命交会的人与事有时似乎相形见绌?
或许我忽略了在某些地方作些小小的、次要的调整,这些调整绝对不会危及人类的未来,却有可能大大改进我心爱之人的命运。雨果、芮奇……我更忍不住自问……当初我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拯救我所挚爱的铎丝?
上个月,我完成了“危机全息录像”的录制。我的助手盖尔・多尼克已将它带到端点星,亲自安装于谢顿穹窿。他将确定穹窿会密封起来,并会留下适当的指示,好在危机发生之际,穹窿都有机会重新开启。
当然,那时我已经死了。
大约五十年后,在首度危机期间,当他们,那些未来的“基地人”看到我的时候(更精确地说,是我的全息像),他们会怎么想呢?他们会对我评头论足,说我看起来多么苍老,或者我的声音多么微弱,或禁锢在轮椅上的我显得多么渺小吗?他们会了解——体会——我留给他们的讯息吗?啊,算了,臆测这些实在没有意义。正如古人所云:骰子已经掷下。
昨天我接到盖尔的讯息。端点星上一切顺利,玻尔・艾鲁云与每位计划成员的“放逐”生涯都欣欣向荣。我本来不该窃喜,但每当想起两年前,凌吉・陈决定将谢顿计划流放到端点星之际,那个傲慢的白痴脸上自满的表情,我就会忍不住呵呵大笑。虽然最后的结果,是表面上以一纸皇帝特许状执行这次放逐(“一所国立科学机构,以及神圣威严的皇帝陛下直辖的领域”——这位主任委员要我们滚出川陀,离他越远越好,但他绝不甘心放弃完全的控制权),不过,一想到其实是拉斯・齐诺与我选择端点星当做基地的家,我仍会一个人乐上半天。
提到凌吉・陈这个人,我最大的遗憾是我们未能拯救艾吉思。那位皇帝是个好人,是个高贵的领导者,即使他只是名义上的皇帝。他所犯的错误是相信自己的头衔,而公共安全委员会则无法容忍独立皇权的萌芽。
我常纳闷他们如何处置了艾吉思。他是被放逐到某个遥远的外围世界,还是像克里昂一样遇刺了?
今天坐在皇位上的男孩是个标准的傀儡皇帝。他听从凌吉・陈附在他耳边所说的每一个字,并幻想自己是个新生代政治家。对他而言,皇宫以及帝王生活的锦衣玉食,只是一场梦幻般游戏中的大玩具。
我现在要做些什么呢?自从盖尔终于离去,加入端点星的阵容,我变得完全孑然一身。偶尔我会有婉达的消息,群星尽头的工作继续按部就班进行。过去十年间,她与史铁亭网罗了数十名精神异人,他们的力量持续壮大。正是这支群星尽头的分遣队——我的秘密基地——影响了凌吉・陈,令他决定将百科全书编者送到端点星。
我很想念婉达。上次我见到她,与她默默对坐,抓着她的小手,已是多年前的事。即使当初是我要她走的,但在婉达离去后,我仍以为自己会心碎得活不下去。这件事,或许是我一生中最困难的一项决定。虽然我从未告诉她,但我差点决定让她留下来。可是为了基地的成功,婉达与史铁亭必须前往群星的尽头。这是心理史学所注定的,所以话说回来,它或许并非真正是我的决定。
我仍旧每天来到这里,来到心理史学大楼中的研究室。我还记得这座建筑日日夜夜挤满了人的那些岁月。有时我会觉得,仿佛此地仍充满人声,发自那些与我久违的家人、学生、同事。然而,每间研究室都空荡寂静,只有走廊上回响着我的轮椅引擎的呼呼声。
我想我应该撤出这座大楼,将它还给大学当局,用来安置另一个系所。不过要舍弃这个地方实在很难,有那么多的回忆……
现在我所剩的只有这个,我的元光体。它是心理史学得以接受计算的工具,我的计划中每条方程式都能藉此分析,一切都在这个不可思议的黑色小立方体中。此时我坐在这里,这个看似简单的工具就握在我的掌心。我好希望能将它展示给机・丹尼尔・奥利瓦……
但我现在孤独一人,我只需要按下开关,调暗研究室的照明。当我靠回轮椅,元光体启动了,那些方程式在我周围散开,形成一个三维光团。在普通人眼中,这个七彩漩涡只是一堆杂乱的图形与数字,然而对我——还有雨果、婉达、盖尔而言——这就是心理史学,活生生的心理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