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塞维尔很久都没有见过留波夫。那梦跟着他到了瑞什沃。在他最后一次跟戴维森说话的时候,它跟他在一起。然后它就消失了,也许它现在沉睡在留波夫在埃申的死亡之墓里,因为自从塞维尔在布罗特镇住下后,它再没来找过他。
但当大船返回,他去埃申的时候,留波夫在那儿迎候着他。他显得沉默、单薄,十分悲伤,很伤心,这唤醒了深藏塞维尔心中的悲痛往事。
留波夫一直陪着他,是他思绪中的一片阴影,就连他在跟飞船上的羽曼们会面时也这样。这些人很有权势。他们跟他以前见过的那些羽曼全然不同,当然不包括他的朋友,他们远比留波夫强大有力。
他的羽曼话已经生疏,因此一开始他只是听他们说。当他弄清这些都是什么人时,他把从布罗特带来的一只沉甸甸的大箱子拿了出来。“这里是留波夫的著作。”他说,脑子里搜索着要说的单词。“他比任何人都更理解我们。他掌握了我们的语言,学了‘男人之语’。我们把这些都记录了下来。他设法理解了我们如何生活、如何做梦。但其他人都不理解。如果你们能把这部著作带到他所希望的地方,我就把它交给你们。”
个子很高、皮肤白皙的那个人名叫勒派农,他显得很高兴,对塞维尔表示感谢,告诉他这些文件的确会送到留波夫所希望的地方,会受到高度重视。这让塞维尔十分欣慰。但是,高声说出自己朋友的名字让他感到痛苦,因为他再次回想留波夫的面容时,那张脸依然显得十分悲伤。他稍稍退后,观察着这些羽曼。道格、戈塞和其他从埃申来的人现在跟从飞船下来的这五个人在一起。新来的这几个显得干净整洁,就像刚打出来的铁。旧有的几个则任由脸上胡须乱长,因此有点儿像身形巨大、黑色皮毛的艾斯珊人。他们倒还穿着衣服,但衣服破旧,肮脏邋遢。他们并不瘦弱——除了那个老人,他自从埃申之夜就一直病着——但一个个多少显得失魂落魄、精神恍惚。
这次会议是在森林的边沿举行的,最近几年对这片地区有个默许协定,无论是森林人还是羽曼都不可在此安营扎寨。塞维尔和他的同伴坐在突出于森林冠顶的一棵大白蜡树的树荫里,树上的浆果还只是些嵌在树枝上的小绿疙瘩,树叶细长而柔软,变幻不定,呈现着夏日的绿色。大树下的光线柔和,掺杂着斑驳的树影。
羽曼们在互相协商,来来去去,最后有一个人朝白蜡树这边走来。这是随飞船来的硬汉子,是它的指挥官。他蹲下身来,靠近塞维尔,没有请求允许,但也不带任何明显的粗鲁无礼。他说:“我们能谈谈吗?”
“当然可以。”
“你知道,我们要带所有的地球人离开这儿。我们要派另一艘船一块把他们带走。你们的世界从此不再被当作殖民地了。”
“三天前你们来的时候,我在布罗特就听到这个消息了。”
“我要确信你们明白这是一项永久性的安排。我们不会回来了。你们的世界已被联盟划为禁区。要用你们的措辞表达就是: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只要联盟还存在,就不会有人来这儿砍伐树木,夺取你们的土地。”
“你们谁也不会回来了。”塞维尔说,像陈述,也像提问。
“五代人之内不会。谁也不会回来。然后,可能会有几个人,十到二十个,不超过二十人,来跟你们的人会谈,研究你们的世界,就像以前有人做过的那样。”
“科学家,或者叫专家。”塞维尔说。他思忖着,“你们把全部事情一下子都定下来,你们这些人。”他说,还是既像陈述,又像提问。
“你是什么意思?”指挥官警觉地说。
“我的意思是,你说你们的人不会再砍伐艾斯珊的树:所有的人都会住手。不过你们住在各个地方。如果卡拉赤的女头领下了一道令,邻村的人不会服从,那么肯定全世界的人也不会立刻执行……”
“不,这是因为你们没有统一的政府。但我们有——现在就有——我向你保证它的命令会被服从,被我们所有人一致服从。不过,说真的,我们听殖民地这边的人讲起过,好像每当你发出一项指令,塞维尔,所有岛屿上的人全都会立刻服从。你是怎么做到的?”
“那时候我是一个神。”塞维尔说,脸上毫无表情。
指挥官离开他以后,那个高个子白皮肤的人转悠过来,询问他可否在树荫里坐下。他很老练,而且聪明绝顶。有他在旁边让塞维尔觉得不自在。跟留波夫一样,这人温文尔雅;他理解力强,但自己则完全处于理解之外。他们之中的最仁慈者相距遥遥,无法触及,如同那个最粗鄙者。正因如此,留波夫在他心中出现时仍让他感到痛苦,相形之下,那些能看见、能触摸到他死去的妻子瑟勒的梦则十分珍贵,充满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