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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沙丘星几乎无处不是沙漠,收服这漫天扬尘、用水土将尘沙固着于地表,花了将近一千年时间。厄拉科斯星已有约两千五百年没见过沙尘暴了。当年一场风暴就能卷起两百亿吨沙尘,将天空蒙上一片银灰色。弗雷曼人有言:“沙漠是一名外科大夫,能切肤划肌,揭表见里。”星球和人一样都是有层次结构的,这一点显而易见。我的沙厉尔仅仅是对过往的无力缅怀。我必须成为现今的沙尘暴。
——《失窃的日记》
“你不跟我商量就把他俩支到托诺村了?真让我意外啊,莫尼奥!你很长时间没这么有主见了。”
在昏暗的地宫中央,莫尼奥低头站在离雷托约十步远处,使尽浑身解数不让自己发抖,同时又意识到这点花招可能早被神帝看穿了。此时已近午夜,之前雷托让总管等了又等。
“但愿我没有冒犯陛下。”莫尼奥说。
“你把我逗乐了,不过也别高兴。近来,是悲是喜我已经分不清了。”
“原谅我,陛下。”莫尼奥低声说。
“你在请求什么样的原谅?你总是离不开别人的评判吗?你的宇宙不能自行运转吗?”
莫尼奥抬眼望向那张可怕的“风帽脸”。他既是船又是风暴,仿佛日落之情景自生自息。莫尼奥感到自己已经站在了恐怖真相的边缘。神帝的目光钻进了他的身体,正在灼烧他、刺探他。“陛下,您想要我怎么做?”
“我要你对自己有信念。”
莫尼奥只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就要炸开了。“那么我没有跟您商量就……”
“你真有悟性,莫尼奥!小人物企图爬到别人头上,先要摧毁他们的信念。”
莫尼奥觉得这些话一股脑儿砸了过来,既带有责备,也隐含着坦白。他感到某种令人生畏却又总能依赖的东西正在远去。他想说点什么把它找回来,可脑子一片空白。也许问问神帝……
“陛下,只求您能说说您的想法,关于……”
“我的想法转瞬即逝!”
雷托朝下盯着莫尼奥。那只厄崔迪鹰勾鼻上面的一对眼睛真古怪——节拍器似的脸型搭配了一双散漫的眼睛。马尔基要来!马尔基要来!马尔基要来!莫尼奥听到这个有节奏的声音了吗?
莫尼奥痛苦得想大喊大叫。他原本能感觉到的依傍——已经无影无踪了!他把两只手按在嘴上。
“你的宇宙是一只二维沙漏。”雷托责怪道,“你为什么要阻挡沙子流动?”
莫尼奥放下双手,叹了口气。“您想听听婚礼的安排吗,陛下?”
“别烦我!赫娃在哪儿?”
“鱼言士正在帮她准备……”
“你跟她商量过婚礼的安排了吗?”
“是的,陛下。”
“她没意见?”
“是的,陛下,但她怪我安排的环节只重数量不重质量。”
“这不是一针见血吗,莫尼奥?她有没有看出鱼言士的不安?”
“我想有,陛下。”
“我结婚这件事让她们不太平了。”
“所以我把邓肯支开了,陛下。”
“当然是这样,赛欧娜也跟他……”
“陛下,我知道您考验过她,她……”
“她和你一样深切地感知到了金色通道,莫尼奥。”
“那我为什么还怕她,陛下?”
“因为你把原因看得比什么都重。”
“可我恰恰不知道自己害怕的原因!”
雷托微微一笑。这就好比在一座无限大的露天剧场里玩透明骰盅。莫尼奥的情感只在这个迷你舞台上有精彩表演。他从没发现自己离台沿有多近!
“莫尼奥,你为什么总是从连续的整体中孤立出一个个现象?”雷托问,“当你看到一道光,你会特别留意光谱中的某一种颜色吗?”
“陛下,我不明白!”
雷托合上眼睛,想起他曾无数次听过这句呼喊。呼喊者的面孔层层叠叠地混淆在一起。他睁开眼把它们统统抹去。
“只要有一个人活下来看着这些颜色,它们就不会走向死亡,即使你死了也不会,莫尼奥。”
“这些颜色是什么,陛下?”
“连续性、永恒、金色通道。”
“可您能看到我们看不见的东西,陛下!”
“因为你不愿去看!”
莫尼奥把下巴低到胸口。“陛下,我知道您进化得比我们快,所以我们崇拜您……”
“该死,莫尼奥!”
莫尼奥猛地抬头,惊恐地盯着雷托。
“当世俗权力超越宗教,文明就会崩塌!”雷托说,“你为什么看不出来?赫娃就看得明白。”
“她是伊克斯人,陛下。也许她……”
“她是鱼言士!天生就是,她生下来就是为了献身于我。不!”莫尼奥刚要开口,就被雷托抬起一只小手制止了,“鱼言士心里不太平,因为我管她们叫过新娘,而现在,她们看到一个没受过赛艾诺克训练的陌生人比自己知道得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