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亿年后的来客
人类这种智慧生物把生命的进步看得过于透彻了,生命也许并不只是碳和氢,也许不只是碱基对的数学排列组合,生命是有禁区的。
(一)
有一种说法,人的名字多半不符合实际但绰号却决不会错。以何夕的渊博自然知道这句话,不过他以为这句话也有极其错误的时候。比如几天前的报纸上,在那位二流记者半是道听途说半是臆造的故事里,何夕获得了本年度的新称号—“坏种”。
何夕放下报纸,心里涌起有些无奈的感觉。不过细推敲起来那位仁兄大概也曾做过一番调查,比如何夕最好的朋友兼搭档铁琅从来就不叫他的名字,张口闭口都是一句“坏小子”。朋友尚且如此,至于那些曾经栽在他手里的人提到他当然更无好话。除开朋友和敌人,剩下的就只有女人了,不过仍然很遗憾,何夕记忆里的几个女人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你坏死了”。
何夕叹口气,不打算想下去了。一旁的镜子忠实地反射出他的面孔,那是一张微黑的已经被岁月染上风霜的脸。头颅很大,不太整齐的头发向左斜梳,额头的宽度几乎超过一尺,眉毛浓得像是两把剑。何夕端详着自己的这张脸,他最后下的结论是即使退上一万步也无法否认这张脸的英俊,可这张脸的主人竟然背上了一个坏名,这真是太不公正了。何夕在心里有些愤愤不平地发泄着不满。
但是何夕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他的目光停在了镜子里自己的嘴角。他用力收收嘴唇,试图改变镜子里的模样。可是虽然他接连换了几个表情,并且还用手拉住嘴角帮忙校正,但是镜子里的人的嘴角依然带着那种仿佛与生俱来也许将永远伴随着他的那种笑容。
何夕无可奈何地发现这个世上只有一个词才能够形容那种笑容。
—坏笑。
何夕再次叹口气,有些认命地收回目光。窗外是寂静的湖畔景色,秋天的色彩正浓重地浸染着世界。何夕喜欢这里的寂静,正如他也喜欢热闹一样。这听起来很矛盾但却是真实的何夕。他可以一连数月独自待在这人迹罕至的名为“守苑”的清冷山居,自己做饭洗衣,过最简朴的生活。但是,他也曾在那些奢华的销金窟里一掷千金。而这一切只取决于一点,那就是他的心情。曾经不止一次,缤纷的晚会正在进行,头一秒钟何夕还像一只狂欢的蝴蝶在花丛间嬉戏,但下一秒钟他却会突然停住,兴味索然地退出,一直退缩到千里之外的清冷山居中。而在另一些时候,他却又可能在山间景色最好的时节里同样没来由地作别山林,急急赶赴喧嚣的都市,仿佛一滴急于融进海洋的水珠。
不过很多时候有一个重要因素能够影响何夕的足迹,那便是朋友。与何夕相识的人并不少,但是称得上朋友的却不多,要是直接点说就只是那么几个人而已。铁琅与何夕相识的时候两个人都不过几岁,按他们四川老家的说法这叫作“毛根儿”朋友。他们后来能够这么长时间地相处原因也并不复杂,主要在于铁琅一向争强好胜而何夕却似乎是天底下最能让人的人。铁琅也知道自己的这个脾气不好很想改,但一旦事到临头却总是与人争得不可开交。要说这也不全是坏事,铁琅也从中受益不少,比方说从小到大,他总是团体里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他有最高的学分,最强健的体魄,最出众的打扮,以及精彩多样的人生。不过有一个想法一直盘桓在铁琅的心底,虽然他从没有说出来过。铁琅知道有不少人艳羡自己,但他却觉得这只是因为何夕不愿意和他争锋而已。在铁琅眼里,何夕是他最好的朋友但同时也是一个古怪的人。铁琅觉得何夕似乎对身边的一切都很淡然,仿佛根本没想过从这个世上得到什么。
铁琅曾经不止一次亲眼见到何夕一挥手就放弃了那些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就像那一次,只要何夕点点头,秀丽如仙子的水盈盈连同水氏家族的财富全都会属于他,但是何夕却淡淡地笑着将水盈盈的手放到她的未婚夫手中。还有朱环夫人,还有那个因为有些傻气而总是遭人算计的富家子兰天羽。这些人都曾受过何夕的恩惠,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找机会有所报答,但却不知道应该给何夕什么东西,所以报答之事就成了一件无法达成的心愿。但是有件何夕很乐见的事情是他们完全办得到的,那便是抽空到何夕的山居小屋里坐坐,品品何夕亲手泡的龙都香茗,说一些他们亲历或是听来的那些山外的趣事。这个时候的何夕总是特别沉静,他基本上不插什么话,只偶尔会将目光从室内移向窗外,有些飘忽地看着不知什么东西,但这时如果讲述者停下来他则会马上回过头来提醒继续。当然现在常来的朋友都知道何夕的这个习惯了,所以到后来每一个讲述者都不去探究何夕到底在看什么,只自顾自地往下讲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