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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屋子还在原处。
怎么留下来的?为什么留了下来?他全无头绪。他原本想等着酒吧里的人走干净,然后进去向老板借宿一晚,于是趁机回来看上一眼。结果他的屋子就在原处。
他在花园里的石蛙底下找到备用钥匙,匆匆忙忙地开门进屋,因为他很惊讶地听见电话铃在响。
沿着小径走向房门的路上,他一直能听见微弱的铃声,等意识到铃声来自何方,他赶忙跑了上去。
堆在门垫上的垃圾信件多得惊人,他花了不少蛮力才推开房门。稍后他将发现,堵住房门的有十四封一模一样的专门寄给他的邀请函,请他申办一张他已经有了的信用卡,有七封一模一样的威胁信,因为某张他其实并没有的信用卡过了还款期限,有三十三封一模一样的信说他被特别选为一位有品位、懂鉴赏的好男人,在今日瞬息万变的复杂世界里仍旧不迷失方向,因此肯定愿意购买一个格外难看的皮夹子。除了这些,还有一具斑纹小猫的尸体。
拜这些东西所赐,他只能弄出一个相当狭窄的缺口,然后拼命挤进去,被一叠没有哪个鉴赏力超群的行家会错过的红酒广告绊得一个踉跄,踩在一堆海滩别墅度假的宣传单上险些滑倒,然后跌跌撞撞冲上黑乎乎的楼梯,跑进卧室,拿起听筒的时候铃声恰好停了。
他倒在散发霉味的冰冷床上喘着粗气,有几分钟懒得阻止世界按照它显然愿意的方式绕着脑袋转个不停。
等世界享受够了它的小小旋转,稍微冷静下来一些,亚瑟伸手去开床头灯的开关,但觉得灯应该不会亮。出乎意料的是灯居然亮了。这倒是让亚瑟觉得很符合逻辑。他每次结清账单,电力公司毫无例外地总会断电,所以不交钱就永远供电也很合情理。送钱给他们显然只会引来关注。
房间和他离开时差不多一个样,也就是凌乱得让人心烦意乱,尽管厚厚的一层灰尘让效果打了折扣。读到半截的书籍和杂志扔在一块块半脏的毛巾中间。不成对的一只只袜子泡在一杯杯喝掉一半的咖啡里。一块吃掉一半的三明治有一半变成了亚瑟完全不想了解的东西。要是往这地方丢个闪电,亚瑟暗自心想,难说不会启动新一轮进化。
房间里只有一件东西与众不同。
刚开始那会儿,他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与众不同,因为它也盖着一层讨厌的尘土。紧接着,他的视线捉住了那东西,然后就移不开了。
那东西摆在一台破旧的电视机旁边,这台电视机只能收看电视大学教学课程,要是试图播放什么更激烈的节目,保准会立刻四分五裂。
那是一个盒子。
亚瑟用胳膊肘撑起身体,瞪着它看个不停。
那是个灰色的盒子,带着些许黯淡的光泽。那是个灰色的立方体盒子,每边约有一英尺略多些。那东西用一根灰色绸带捆着,在顶上干净利落地打了个蝴蝶结。
他爬起来,走过去,惊讶地碰碰它。不管那是什么,都显然包装成了整洁而美观的礼品,就等着他来打开。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盒子,回到床边,扫掉顶上的尘土,解开绸带。盒子顶端是盖子,折边卡在盒子的主体里。
他抽出折边,望进盒子。盒子里是个玻璃圆球,用一块灰色细棉纸裹着。他轻手轻脚地掏出圆球——其实不是个完整的圆球,因为底部有个开口,亚瑟把它颠倒过来,意识到应该说顶部有个开口,开口四周是加厚的边缘。这是个小缸。一个鱼缸。
小缸由最最完美的玻璃打造,晶莹剔透,但又带着一丝超凡脱俗的银灰质地,仿佛是水晶和页岩合二为一的产物。
亚瑟翻来覆去慢慢欣赏小缸。这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物品,但同时也让他困惑不已。他往盒子里看看,除了棉纸再别无他物。盒子的外表面同样空空如也。
他把小缸在手里又转了一圈。完美,精致,但仍旧是个鱼缸。
他用大拇指的指甲叩了叩鱼缸,它发出低沉而辉煌的嗡鸣乐声,持续时间长得不可思议,最终渐渐淡出时也似乎不是简简单单地消失,而是飘去了其他世界,或者飘进了一个关于深海的美梦。
亚瑟着了迷,又把小缸转了一圈,这次沾满灰尘的小床头灯射出的光线从另外一个角度照亮了它,鱼缸表面有几道精细的磨痕闪闪发亮。他举起鱼缸,对着灯光调整角度,忽然清楚地看见了精雕细琢的细致字迹投在玻璃上的阴影。
所刻的文字是:“再见,谢谢……”
然后就没了。他眨眨眼,仍旧不明所以。
他花了足足五分钟一圈又一圈地转动那东西,对着灯光不停调整角度,叩出让人心醉神迷的谐和乐声,琢磨着那几个用阴影拼出来的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最后,他站起身,接了一缸自来水,放回桌上电视机旁边的位置。他摇出耳朵里的巴别鱼,把扭来扭去的小鱼放进鱼缸。他不再需要巴别鱼了——看外国电影的时候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