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阿兰布拉(1)是新格拉纳达的第一大城市,不过并不是首都。这种政治中心和经济中心双城配对的奇特模式,就好像巴西利亚和圣保罗、魁北克市和蒙特利尔、波恩和柏林,以及恩克拉多斯(2)城和泰坦妮亚(3)聚居区。新格拉纳达的首都是特鲁希略(4),其经济主要依赖位于此处的三院制立法机关和艺术捐赠基金,以及一座监狱。

那里的官方名称叫作辛格纪念监狱,穷人救济律师则把它称为狄更斯。这里关押的人主要是犯了以下罪行:欠债不还、伪造证件文书、违反合同、投资或保险欺诈、专利侵权等等。

英西刑罚制度带给探视者的感觉各不相同。有人看到了焕然一新的文明,也有人看到的却是令人痛心的贪婪。判了刑,还可以减刑甚至赦免,只要能付得起大笔现金,也可以用资产(比如股票或年金)做转移支付。如果这两样都没有,监狱企业很乐意为假释担保人(甚至是假释犯人自己)提供利息公道的减刑抵押贷款。探视者可以通过一份透明公开的升级项目价目表来选购不同级别的探视权限。如果是在聚合政府治下,这会被视为贿赂。论到办监狱这件事,有些国家就是比别的国家做得更好。

贝利撒留买的是行政级别的探访套餐,其中还包括了陪同护送、一顿有五道菜的餐食,以及免费的酒水。食物和酒水都是囚犯在狱中生产的,囚犯还可以通过给探访者上菜或陪同护送来挣钱,用以支付监狱的房费、餐费和空气费。高档的亚麻桌布和餐具,搭配的是精致的开胃酒和小菜。贝利撒留正在跟监狱侍酒师攀谈的时候,侍者用一个略带夸张的动作拉开了大门。

门外站着一名忐忑的男子。他身上穿的是廉价的合成纤维西装,刚刚刮过胡子,灰黑色的头发湿漉漉地梳向脑后。他看了看贝利撒留,又看见桌子上丰盛的饮食,皱起了眉头。

“行政级别的探视套餐真是令人赞叹。要不要尝尝他们的黑比诺葡萄酒?”贝利撒留问道,朝桌边的一把椅子比了个手势。

威廉·甘德缓步走了进来。他看上去大约六十五岁,肤色是老欧洲的那种白色。他直挺挺地站在桌旁,端起一只酒杯,一饮而尽。他皱了皱眉,又把杯子伸到侍者面前。侍者小心地斟满。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威廉说,这一口他只喝掉了半杯,“你是来缅怀昔日美好时光的吗?”

“你觉得那是美好时光?”

“在你溜之大吉之前都算是。不过我是不是马上又得上你的当了?要是那样的话,我得再来一杯。”

“我们可以先尝尝烤牛肉,”贝利撒留说,“《时代》杂志上的监狱评鉴专栏说,这里种植的辣根是基因改造过的,格外带劲。”

“得了吧……”威廉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侍者端上来一份姜汁菠菜浓汤,然后退了下去。

“监狱的农场一定非常好。”贝利撒留说。

威廉哼了一声,专心喝汤。

“你是怎么被抓到的,威尔(5)?我花钱订阅了你的档案,但我不明白他们是怎么逮住你的。你当时在搞什么局?看档案里的意思,好像是‘火星开矿’的骗局。可我想不通你怎么可能在这么个事儿上栽跟头。难道说你扮演的是投资人的角色?”

“你是想再一次来挑我的毛病吗?”威廉头也不抬地说,“那是个谷神星庄园骗局,两个人做的。”

“另一个人出了问题?”

威廉放下手里的勺子,举起碗到嘴边,喝光了最后一口汤。贝利撒留也抬起自己的碗,用匙舀着喝剩下的汤。

“我的资金泡汤了,”威廉说,“分管司法的子A.I.要做随机审计,结果抽中了我的假账户。”

“那会儿你的计划已经走得太远,没法撤回来了。”贝利撒留喝光了汤。

威廉没有看贝利撒留的眼睛,只点了点头。侍者进来收走了碗,又送上了胡萝卜苹果沙拉——都雕成小鱼的形状,交织着橙色和白色的鳞片,泡在酸橙醋油沙司里。两个人用筷子吃着沙拉,一阵压抑的沉默。

“我给凯特买了生日礼物送去,”贝利撒留说,“知道你未必能有机会送。”

威廉长叹一声,“我可没要你这样做。”

“我没想让你欠我什么,威尔。凯特是个好孩子。我很高兴这样做。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帮过我。”

“可你那次并不是真的需要帮助,”威廉说,“后来你也证明了,靠你自己的大脑袋就可以搞定一切。”

“但是,不管我的脑袋有多大,我还是会害怕。”

侍者送来了主菜单。半熟烤牛肉、约克郡布丁、新土豆,还有监狱的特产——一种辣根,杂志上的评鉴称之为“费金(6)的鞭子”。可以看出威廉努力克制着自己对辣根气味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