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漂流
也许这个世界已经变得过于无趣。人越来越少,而我是最后一个。按照生物标准,人是不会灭绝的,伊特斯可以按照DNA序列,选择一个合适的地点,轻易地把符合标准的生物制造出来。然而,不再拥有父母、家庭、兄弟姐妹、朋友、伙伴,甚至陌生人,这种生物也许已经不能被称为人。 战争继续进行。英仙座旋臂已经陷入战争七十万年,三百光年长的战线,超过六千颗星球卷入其中。飞船被摧毁,行星被毁灭,恒星被毫无意义地消耗掉。三百光年的战线,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将一道道疤痕划在旋臂上,它制造了横跨七百光年的错乱区,三千万立方光年的空间被彻底黑化,银河整洁有序的优雅被打断,代之以混乱和绝望。这里是坟场,没有星球,没有恒星,没有人类,只有无数的残骸、黑洞和死亡恒星。人类耗费三千万年时光建立的大帝国在短短的七十万年中分崩离析,战火将恒星燃烧殆尽,也带走人类的希望——七十万年前,这里是人类的保留地,此刻,这里仍旧是伊特斯的领地,然而却不再属于人类。伊特斯对人类的定义很宽泛,机器人、电子人、生化人、量子人……凡是能够思考三天之后的可能性并做出计划的东西,不管是机械的、电子的、量子云的、还是生物的,她都看作人类。然而,这不是我的定义。 一千六百年前,我从母亲的腹中来到这个世界,身高七十厘米,体重四公斤;出生后三十年,我身高一百八十厘米,体重一百二十公斤;此时,我身高一百八十一厘米,体重一百三十公斤;再有四百年,我会急剧地老去,当我死的时候,也许只有一百七十厘米,一百公斤。人是一种生物,她出生,生长,生机勃勃,然后衰老,死亡。母亲的生命在一百四十年前走到尽头,她留下三个女儿——姬丝、婕儿和我。八十年前,姬丝在一次事故中死去;婕儿疯狂地拥护战争,三十年前,她带领一支泊松级的舰队企图袭击阿拉人的剑鱼星系,结果被证明是一个狂热而缺乏理智的自杀举动。还有比利家族,她们和我们的萨伊斯家族有着深厚的友谊,花奇妮、修达、库宇京、小比利,这姐妹四个曾经和我一起参加过许多次作战,十年前,她们在主星保卫战中全部牺牲。然后,对面的阵营中,有三个家族,唐、金帝辉、三木,她们的家族和我们的一样,代代相传,从古老的地球传说时代直到两年前。两年前,三木家族的最后一个成员一达被暗杀者干掉。人是这样一种生物,她生活在亲人和朋友中间,有着光荣的血脉,和敌人战斗,获得荣誉和骄傲。这是我们关于人类的定义。 一达死掉之后,战争依旧进行。然而有些奇怪,突然之间我对这场战争变得很厌恶。击败敌人获得满足,敌人死光之后,就不知道战争是为了什么。也许一时的狂热将我们都蒙蔽了,仔细地想一想,战争并没有带来事实上的益处。战争让人们减少生育,花更多的时间在军事行动上,而对于军事行动来说,机械人和生化人比人显然更适合。伊特斯也这么想,于是,成千上万的机器人、生化人被制造出来从事毁灭。直到今天,三百光年的战线上,分布着大大小小四百多万个军团,有着将近二十六亿的人口,可惜,都是机器人,或者生化人。他们是冷酷的,理性的,卓有成效的。这延续了七十万年的战争将人类从八十八万人口减少到一个,而机器人从三百四十万增长到十五亿,生化人从三十五万增长到十一亿。战争的起因是人类的狂热和对荣誉的渴望,人退出,伊特斯接手,整个过程有些变了味道。一场毫无意义、精确计算的毁灭,整个过程向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也许这战争还将继续下去,直到整条英仙座旋臂都变成坟场,或者一方被彻底消灭——三个月前,我得到一达死去的消息,认为战争应该结束。伊特斯却驳回了要求,二十六亿人要求继续战斗,一个人的意愿就像尘埃般渺小。于是,她继续行云流水地制造着适合战争的人类,以最大的忠诚为人类服务,英仙座旋臂仍旧战火纷飞,文明以飞快的速度诞生毁灭。我只有离开。
我拿到一艘飞船。这不是银河中最快的飞船,然而在给人用的飞船中是最快的。它能够以十分之一光速巡航,也能够超空间跳跃。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它的确很小,庞大的过载保护系统和超空间引擎占据了飞船绝大部分空间,小小的舱室只能容纳一个人。还好,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陪伴我的旅途。它的名字叫做奔雷,我将它改称为漂流瓶。
根据伊特斯的记录,最初的人类向着银河核心而去。也许很久很久之前,他们经过这儿,播下文明的种子,然后继续前进了。我打算向着银心去,重温祖先的探险旅途,也许还有惊喜,能够让伊特斯把战争停下来。不管怎么说,这比等着继续旁观一场了无生趣的绞杀要强一些。 我向前跳跃了三十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