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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感伤情绪而已。”

(是的,感伤情绪,有什么不好吗?)

“就算你祈祷了,现实也不能改变。你不觉得你的祈祷没有意义吗?”

(没错,不管我怎样拼命祈祷,她的身体也不一定会好起来。)

“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吗?”

(那么,人为什么学会了祈祷呢?明明知道改变不了现实,可人们还是要祈祷,可见祈祷绝对是有意义的。)

沉默了数秒以后,雅音又说话了。

“祈祷也许是想象力的副产品吧。”

(副产品?)

“人类发明了各种工具和体系,这些发明的原动力,就是对未知的想象能力。即便是现实中不存在的东西,也要通过想象探索使其具象化的道路。但是,应该具象化的东西距离人类太遥远,在找不到通向具象化的道路的时候,人类就只能沉湎于想象。”

(这就是祈祷的原型吗?)

“想象与现实之间往往存在令人感到绝望的乖离的鸿沟,也许就是想要填平这鸿沟的悲苦的冲动,孕育了最初的感伤情绪。”

(也就是说,人类在学习祈祷的同时,有了灵魂。)

“那我就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家伙。”

雅音说完这句话笑了一下。

(你没有祈祷过吗?)

“我跟感伤无关。”

(你不会感到不安吗?自己是否存在于现实世界里?自己是不是真正的自己?特别是你,开始你长期在脑装置里活着,后来你在你父亲的身体里活着,现在你到处移动,一会儿在这个人身体里,一会儿在那个人身体里。你应该比我还要怀疑自我。你还记得你拥有自己身体时的感觉吗?)

“你好像认为这种自己考察自己的行为很高尚,但这并不能表明灵魂的存在。一天到晚琢磨自我什么的,我看那纯粹是有病。”

(有病?)

“试图回答我是谁这个问题,等于毫无意义地反复演算一道根本没有解的数学题。你却要感谢这道数学题没有解。这不就是有病吗?反正我是这么看的。”

(我觉得你这次的行为才是有病呢。)

“什么?”

(你说你要按照你自己的想法重新构筑一个思考世界,可是,你真相信那是可能的吗?你所说的新宇宙是个什么样子的,其实就连你自己都无法预想,不是吗?)

镜子里的我无言地注视着我。

(你想干什么,你想要什么,连你自己都不知道!)

“这么说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想干什么了?”

(在内务省,御所女士叫出雅音这个名字的时候,你一定非常高兴吧?)

镜子里的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多年以来,你作为麻田幸雄东奔西走,周围的人也把你当作麻田幸雄来看待。在那之前,你存在于脑装置里,没有人会呼唤你的名字。人,只能通过别人的眼睛才能知道自己的存在。如果这个说法是正确的,那么,不存在他人的世界,就是一个没有照见自己的镜子的世界。你在那样一个世界里,根本就没有思考自己是谁的机会。)

“那又怎么样?”

(现在,我面前的镜子里的人是我,但是,这个人的意识不是我的。这种不一致,叫人感到毛骨悚然,非常不快。但是,你的眼睛看到的是谁呢?你看得到你自己吗?)

“神经病才会问这种问题,我不感兴趣。”

(你有想知道自己是谁的强烈欲望,却被不可能知道自己是谁的现实挤压着,你无法忍受,于是就强迫自己认为从一开始就没有想知道自己是谁的欲望,你只不过是想逃离眼前这个世界,逃到没有别人的眼睛的世界里去,逃到没有镜子的世界里去,逃到不用知道自己是谁的世界里去。可是,那样的世界是不存在的。你已经永远失去了知道自己是谁的世界!)

镜子里的我缓慢地拍了三下手。

“非常合理的精神分析。谢谢你!但是,就像许许多多非常合理的假说一样,你的这番精神分析完全是错误的。”

(是吗?)

“我还没有愚蠢到那种地步。如果我想躲开别人的眼睛,就不会来邀请你了。我只是想回到自由思考的世界里去。我想逃离的,是肉体的干涉。”

(你的这些话在我这里产生不了共鸣。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你的这些话都是对你自己说的,都是用来骗你自己的。)

“你根本就不想理解我的想法。”

(刚才你提到了精神分析这个词语对吧?所谓的精神分析就是,没有说出来的,要比说出来的重要得多。)

“……你想说什么?”

(你在跟我对话的时候,谈到过你小时候的事情,谈到过脑装置世界,谈到过你父亲把身体让给你以后的生活,但是,有一个最重要的话题你闭口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