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第九章 拼而成象
龙鹰失去魂魄似的在朱雀大街独行。
马车跨过漕渠的朱雀大桥后,他放过大才女,下车步行,心内思潮起伏。
李显细味燕钦融的上书,心内有何感受?纵然轻重有别,李显实为燕钦融痛陈诸祸的罪魁,难辞其咎,若非皇权受胁,压根儿永不醒悟,说到底仍是为一己私利。
以昏庸计,他乃史上罕有的昏君,除宫墙内的声色风流,从不理会外面的世界,休说民间疾苦。哪有一个皇帝,可不看奏章内容,立即盖玺签押,令妻女恣意妄为?一书在手,忽然有人来给他一个总算账,罗列在他主政下,宫内朝廷的淫乱腐败,妻女、权臣如何危害社稷,情何以堪?
故而燕钦融虽只地方小官,其上书的震撼、时机,就像将一个长期被蒙着双眼的人,揭开蒙眼的布条。
「燕书」的关键性,正是把李显与韦宗集团已趋恶劣的关系,推上不可以纡缓、没法修补的决裂边缘。
李显阅毕奏书后,找来最可信赖的皇弟、皇妹,反击恶后、权臣之意昭然若揭。召燕钦融入京,正是反击的第一炮。
只恨韦宗集团早成功渗透宫廷,置李显于严密监视下,任何风吹草动,均瞒不过他们,致有「燕书」被偷阅之事。
能在不许留宿的御书房,于以千百计的奏书、卷宗里偷窥「燕书」者,绝非等闲之辈,不单能避过巡卫耳目,又精于江湖的旁门左道,且须对御书房的情况了如指掌。如此这般的一个可怕高手,竟隐藏在深宫之中,直至上官婉儿察觉「燕书」遭偷阅,方惊觉此人的存在。
一天寻不出这个人来,一天他们一方难安寝,也很难说会否影响他们的「长远之计」。
李显?
大罗金仙也打救不了他。
形势之劣,是龙鹰抵京后想象不到的。
进入北里。
离日落尚余大半个时辰,因如赌坊在预备启门营业的工作,他报上大名,由负责总务的弓谋接待,表达想见台勒虚云的心意,顺道了解为何找不到宋言志。
原来宋言志奉香霸之命到岭南去了,至于是甚么事,宋言志来不及向弓谋说清楚。
通过香霸的安排,龙鹰在水榭与台勒虚云碰头。
若非晓得台勒虚云的宿处,会误以为他确居于坊内。
两人在水榭外的临池平台坐下对话。
龙鹰先概略向他报告了与宗楚客接触的情况,今晚老宗为他和田上渊摆和头酒的事,特别提醒他,事后还要到老宗的新大相府去,与老宗密谈,然后入正题。
道:「李显要召燕钦融入京。」
这句话没头没脑的,旨在测试台勒虚云对最新情况掌握的能力。
今时异于往日。
杨清仁要职在身,再不像以前般闲着无事,一举一动又被置于韦宗集团监视下,如仍可将消息送入台勒虚云耳内,可证明杨清仁和台勒虚云间,具有高效的讯息传递系统。
台勒虚云唇角逸出带点不屑的笑意,道:「李显的胆子愈来愈大。」
一句话,让龙鹰晓得台勒虚云掌握一切,除了自己为龙鹰。至乎他的「长远之计」,眼前可敬又可怕的对手,亦捕捉到如真似幻的风和影,否则不会有该尽杀李旦五子之语。
对着台勒虚云,步步惊心。
龙鹰沉声道:「上官婉儿向小弟透露,奏书给偷阅了。」
台勒虚云动容道:「竟有此事!」
他的震骇,不在龙鹰乍闻时的惊骇之下,可知两人智慧相埒,故震撼等同。上官婉儿信任「范轻舟」,理所当然,因视「范轻舟」属龙鹰的兄弟阵营,又是女帝御批对付大江联的人物。在与上官婉儿的关系上,龙鹰无须隐瞒。
龙鹰细述其详。
台勒虚云用心聆听,到龙鹰说罢,台勒虚云点头道:「轻舟说出此事,对我们非常有用,且证实了我们没法证实的事,关键处,就在那天在街上,配合田上渊刺杀轻舟,从车内吹射出的毒针。」
他轻描淡写的说出来,可是在龙鹰心内掀起的波涛,却有百丈千尺般的高。
他奶奶的!
台勒虚云怎可能描述得如此清晰,似若目睹?
当时无瑕为避开目光,闪进旁边的铺子内去。她不怕被龙鹰看到,却怕被跟在龙鹰身后的刺客发现。即使她及时从隐处出来,目击刺杀发生时的过程,却是在隔着车马路另一边的行人道上,视线又受刚驶经那辆坐有刺客的马车阻隔,顶多可看到龙鹰向老田口喷咬在牙齿间的毒针,破老田杀着,不可能得窥全豹。
合理的解释,是台勒虚云当时在场,其位置可目击一切。
老田当时的小命实危如累卵,若他稍有失招,台勒虚云将以雷霆万钧之势,当场扑杀,而无瑕则负责阻止其他人介入。
任自己千猜万想,仍没想过无瑕到岸旁来的献媚道歉,香艳诱惑里,杀机暗藏,背后是再一次对老田的反刺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