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避祸(第4/8页)

“说着得了意,在这窗口端着个翡翠杯子,高声大气地喊道:‘在余杭这地面上,老子怕谁?谁敢杀我?’”

楼上诸人想来也都风闻此事,却不如那老者知道得这么详细,不由都侧耳倾听。那老者呷了口酒继续道:“他那话说得声音太大,那日老朽我就在对面的恒记茶庄里,正尝着掌柜的新到的雨前,也都听到了。”

说着他往外一指,那恒记茶庄就在街斜对个儿,离得颇远,可见冯小胖子当时得意放情之态。

那老者继续道:“当时冯小胖子得意得狠了,竟把这句话连说了三遍,最后一遍刚刚说完,他把酒杯举起——还没来得及喝,刚刚举在喉咙前面的时候,就听有个声音说:‘我敢杀你!’

“楼上人都一惊。那声音不算大,平平淡淡,却仿佛敲金击玉,冷得和冰一样,直刺人耳。一楼上下的人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连楼下外面街上也都有人听到。当时这街上楼头在场的只怕不下两百人,楼上人只见人影一晃,似有个黑衣瘦腰的少年人闪了一闪,便马上不见,谁也没看清。事后据酒保说他本是一直趴在桌子上醉酒的,却记不清他的相貌,好像是个俊秀的哥儿。楼上那冯小胖子的几个帮闲都在回骂,向窗口去找那个人,旁人只奇怪冯小胖子这回怎么变得这么客气了——没有摔杯回骂,叫打那个冒失鬼个三七二十一的,反而还笑眯眯地喝酒?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才发觉不好,只见他一颗头慢慢耷拉下来,然后,杯子里的酒也开始漏,最后才见一串血淅淅沥沥从他喉咙里流了下来,仔细一看,却是喉咙口已被利剑刺穿——那一剑是穿过他手里的翡翠杯子后又刺入咽喉才收回的,杯子上却只留下一个小孔,杯子也没碎。楼上楼下的人只见人影一闪,谁也没看见来人的模样。如果那一剑是人使的,那也当真算鬼斧神工了!人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就凭你说,见过有人能用一把剑穿透一支翡翠杯而杯不碎的吗?事后连这街上捕快请来的三义镖局的郑师傅都说那绝不是武功——那不是岳将军的英灵是什么?

“最后捕快也曾把看见的人一齐锁住拿问,只听楼下人说,当时隐隐只听到一声冷笑,找不见人,后来城门口有守军说隐隐约约见一头怪模怪样不知是马是骡的牲口驮着个人远远不见了,你说这事是不是透着怪异?”

众人都已听呆了。那老者又喝了一口茶,才又冲着那参将道:“所以小老儿劝你个军爷说话还是小心些。这楼上之事可是半分不假的,不信你出去打听打听,整个余杭县的人都知道,冯侍郎现在还在办丧事呢。”

那参将虽鲁莽,但这类人也最敬畏鬼神,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先前那个书生却犹对他余忿未熄,冷哼一声,付账走了。在楼梯口却顿了下,自言自语道:“京中曹御史结交藩将,好得很啊!好得很啊!”

沈放先听着那老者的话时,便低声向三娘说道:“他说的那牲口倒像我在吴江长桥所见的那个一般。”

三娘微微点头,并不答言,用手拉拉他暗示他不要再说。却听那老者等那书生去远了,才又向那参将道:“你又得罪他做什么,你可知道他是谁?”

参将已知不好,想问又不好意思问,那老者已然说道:“他就是太学生陈左毅,自称是陈东再世,最会聚众闹事的,是清议中的首领。如今在朝廷中也很有些势力了,正要找曹御史下手,你可不正撞到他手里?”

那参将先还嘴硬,听到后来脸色发白,心中懊恼,不敢做声了。

旁边有人轻声道:“别说,现在清议倒有些势力了,也干了点好事。这陈左毅一干人前些日子不是扳倒了左都御史王槐?该,那家伙也坏够了!”

那老者听了不言,半晌停杯叹道:“哼哼,又成得了什么气候了!所议之事不过是负气使性,争的不过是对金是称‘父子’还是称‘叔侄’,可笑啊、可笑……”

说着叹了口气又道:“便使尽了朝野上下吃奶的劲儿,才不过扳倒一个王槐,老虎头上打了个虱子,可老虎不照样还在?却先一个个自觉安邦定国了一般。你看那陈左毅得势不过两月,先把绸长衫换下了往日的旧布衫了,天下百姓还能指望他们吗?”说完又叹口气,吩咐伙计一声:“计在账上。”起身走了。

沈放听那老者说话大有道理,不由暗暗点头,想依靠这班士人学子,朝政是永无清宁的。那边说书的瞎子却已快把一段《吴越春秋》说完,只听他道:“……且说范蠡见那吴国已破,夫差身死,越王大仇已报,他也见着西施,两人自是彼此欢喜,更不待言。西施说道:‘大夫,想不到你我还有相见之日。’她违心事贼,这些年心中甘苦无数,说罢掩面悲泣,便有要投湖自尽之意。范大夫却忙一把拦住,柔声道:‘西子,我这一生事业已尽,成败功过,且由后世评说,正要与你泛舟五湖,做一生一世的消磨,你如何却要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