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吾国吾民 第七章 天寒翠袖薄

冷冷的大街上,天边飘落片片雪花,卢云肩挑面担,静悄悄地走在京城街上。

来时悲愤莫名,离时则是悄然无声。此际卢云已然平静下来,他没去想什么镇国铁卫的新阴旧谋,也不在意那些稀奇古怪的黑衣高手,他只是望着那熟悉的北京,琢磨心里的一些往事……然后,他就要启程了。

定远、仲海……甚且那些死敌仇家,全是在京城遭遇的。实则北京已是他的故乡了,在这儿他有熟知的一切,今夜此时,若真踏离此间,永不回头,心里还真有些不舍。

也许这就是不想回来的原因。回来便得走,走时便会不舍。与其撕心裂肺地挖出旧伤,血淋淋地一刀两断,不如把那份相思埋藏心中,静静的、苦苦的,一辈子自个儿体会着。

其实胡媚儿说得没错,这世上好人不一定做好事,坏人也未必专作坏事,自己讲究了一生的对错,最后却没带给这人间一丁点好。什么事都只开个好头,之后大吞苦果,谁要与他牵连上了,一个个都没好下场。

不只自己所爱的人,连所恨的人也是一般。看萨魔那般十恶不赦之徒,只因与自己天牢为友,使给瀑布压得扁了。说来自己真该去庙里抽个签,瞧瞧这十年里行得是什么厄运,居然这般厉害。

想着想,走着走,已能见到巍峨的永定门了。卢云心下了然,等自己出了城后,那就真正要与这人间告别了。两个字,退隐……还没出来就退隐了……

雪势越大,街上行人寥寥落落,卢云的肚子却有些饿了。今晚先是大喊大叫,之后泪流满面,若是寻常人受了这般打击,没准要中风了。他微微苦笑,便起意去找间饭铺,大吃大喝一顿,算是替自己饯行。

走着走,路上没开店。大过年的,时候又晚了,沿街只剩一家布庄还开着门。

卢云缓步行过,见得布庄门口摆了摊子,搁着大毡皮袄,都是些冬日衣物,看元宵后时节入春,当是要出清存货了。

卢云内力有成,虽在寒夜也不怕冷,倒是该买顶大毡戴在头上,好将他的愁眉苦脸遮住。他放落了面担,左瞧右望,却没见伙计看着,只得自行唤道:“店家,客人上门了!”呼唤了几声,门里终于走出一名老汉,一路揉着惺忪睡眼。他见得客倌是个穷酸面贩,猛打个哈欠,便又掉头回去了。卢云哑然失笑:“店家,我买东西。”

那老汉反身回来,整理着摊上衣物,懒懒地道:“你想买什么?”卢云道:“给我顶皮毡。”那老汉懒懒地道:“一顶十两。”卢云吃了一惊,没想物价飞涨,一顶皮毡竟贵到这等天价?他生平少杀价,可摸遍全身上下,至多凑出三两银,哪来的十两出手?只得道:“老丈,在下很中意这项大毡,能否算便宜点?”

那老汉打了个哈欠,正要懒洋洋地还价,忽然间与卢云目光相接,脸色竟是微微一变,颤声道:“可以,当然可以便宜点……”卢云微微一奇,不知这人何以前倨后恭。他拿起大毡把玩,又道:“那你再出个价,减个几两。”

那老汉颤声道:“减什么减?不用钱了,不用钱了……”卢云大感惊讶,当即凝视那店家,道:“为何不用钱?”那老汉与他目光相接,更是满额冷汗,陪笑道:“恭喜客倌,小店今儿元宵大赠奖,您刚巧是第一百个客人,什么都免钱了。”卢云咦了一声,他小时候也曾听过抽奖抡元之事,可多半骗人的居多,中奖的奇少,却没想到竟有这等好事降临?他越想越觉奇怪,不知是否自己形凶貌恶,居然吓坏了善良百姓。满心纳闷间,忽见摊上搁着面铜镜,当即揽镜自照。

眼里瞧得明白,镜中男子一如往昔,除了比十年前瘦削些,苍白些,却也不见青面撩牙之状。他眉心微蹷,便从口袋里取出十只铜板,道:“还是给你十文钱吧。”

那老汉频频哈腰,苦笑道:“太多了、太多了。”卢云不知他在弄何玄虚,便拾起了大毡,随手戴上,又问道:“敢问老汉,永定门今晚还会开启么?”

“会!会!会!”老汉手舞足蹈了,喜道:“祈雨法会午夜结束,到时百官眷属还等着回家呢!”眼见那老汉一溜烟奔入门去,卢云越看越是不解,也不知他在害怕些什么,正要挑起面担离开,却见担上还搁着那只信封,却是胡媚儿适才交来的东西。

灵吾玄志……卢云微微一凛,看自己莫名其妙得了便宜,说不定是这封信在作怪了。想来杨肃观权势极大,若有他庇护自己,这京城里定能无往不利了。卢云叹了口气,随手戴上了大毡,遮住了面貌,忽然间觉得很安心,像是自己再次与这世间隔开了,就像回到了白水大瀑,只要伸手出去,便能摸回一条死鱼,尔后笑眯眯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