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 南游别记

蜀道之上,清风明月两峡,一面是绝壁千仞,一面是深涧急流,凭空一条栈道高出嘉陵江面数十丈,走上去颤颤悠悠。

一对老年夫妇相互掺扶着,小心翼翼走路,衣衫褴褛,曲背弯腰,白发凌乱被江风吹起,更增心酸。

忽觉这栈道抖得厉害,老夫妇一阵头晕,忙扶山壁靠立,见身后跟着一副四抬小轿,四名轿夫趾高气昂,脚下却是整齐划一。

轿旁尚有一位管家模样的瘦子,口中骂骂咧咧:“好狗不挡道,挡道是老狗。”四名轿夫哄然大笑。

老夫妇耳背,未听明白,看神情也知不是好话,只得忍了。

那四名轿夫经过老夫妇身旁,忽然喊一号子,脚下齐齐用力将栈道抖将起来,老夫妇更加头晕,眼前都是晃晃悠悠,看着这乘祸害人的小轿过去,似乎又过去一位二十多岁的白衣少年,还回头来一笑。

这乘轿行了大约五六里路,轿夫有些乏力,下脚也不再整齐,却觉得这栈道抖的反加厉害,初时倒也还好,再行下去,怎的这般不顺,落脚时不是栈道忽然下沉便是比意想的要高,这般深一脚浅一脚,好不难受。

轿中人骂道:“阿福、阿财,不会走路了?仔细你们的狗腿。”

阿福苦笑道:“老爷,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他这路不平。”

轿中人掀帘看一眼,骂道:“放屁,这路哪里不平了。”

管家陪笑道:“老爷,也不知怎的,明明路平,他今天抖的就是不大对头,哎哟。”正顾说话,不妨脚下一空,闪了一下,另一只脚下又一抖,站立不稳,摔了一跤。

身后有人笑道:“好狗不挡道,挡道是瘦狗。”

六个人回头,见一位白衣少年笑嘻嘻跟在轿后,听他说话分明是刚才听见了管家骂那老夫妇的话。

管家爬起身来,骂道:“臭小子,你骂谁?”

那少年嘻嘻笑道:“我骂瘦狗。”

管家大怒:“臭小子,找揍。”挥拳便打。

那少年也不避闪,脚下点两点,栈道登时猛抖,管家站立不稳,又摔在地上,哎哟又是一声。

他这一声声音还是低的,还有一声更高,原来那四名轿夫站立不稳,将轿中人摔了出来,却是个胖子。

那少年嘻嘻笑道:“好狗不挡道,挡道是胖狗。”笑声中急行而去。

这少年一路急行,过利州不入,径朝剑门关而去,口中念念叨叨,竟是一句“剑门天下壮”。看他一副急不可耐之相,倒似剑门关长了脚,迟些便跑走了不成。

愈行愈高,古柏森森遮挡夏日,粗可合抱,绵延数十里。再行十里,四面无数峰岭围环,白云缥缈,大小剑山如刀削斧劈般对立,居中一道军寨扼守险地,果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那少年站在大路之中,双臂环抱,打量这剑门关,半晌点点头:“有点意思。”过半晌又点点头:“有意思。”

军寨中兵士已注意他许久,见他一副模样,却像是来挑衅的,当即呼道:“兀那少年,可要过关?”

那少年嘿嘿笑道:“自然要过。”走上前去。

两名兵士拦在路口:“来者何人?可有官凭?”

那少年笑道:“这太平时节,要官凭做什么?”

那兵士道:“这么讲是没有了?”

那少年两手一摊。

那两名兵士互望一眼,居然一脸笑意,点头对那少年道:“没有好,没有就好。”

那少年也笑道:“没有也能过?”兵士道:“能过。”那少年抬脚便要过关。

那兵士急忙伸臂拦住:“哎……官凭。”

那少年道:“不是没有么。”

那兵士笑道:“没有官凭,那么……”右手伸出,五指大动,便是要东西了。

那少年自然晓得他是要钱,偏偏装作糊涂:“没官凭。”

那兵士嘿嘿一笑:“自然不是要官凭,是要那个了。”

那少年依旧道:“哪个?”

兵士气不打一处来,板下脸道:“别装蒜,银钱。”

那少年笑嘻嘻道:“原来要银钱,银钱么倒也有,不过这过关不是要官凭么?银钱比官凭大么?”

那兵士笑道:“我看你也是读书人吧,怎不知皇上都要向孔圣人磕头,官是皇上家的,孔方兄是圣人家的,自然是孔方兄大了。”

那少年哈哈一笑:“原来这么个大法。”左掏右掏,掏出一枚铜钱,笑道:“孔方兄啊孔方兄,今日我才知道你有多大。”将那枚铜钱郑郑重重放到兵士手里。

那兵士道:“一两银子。”看这少年虽着白衣,无职无品,衣上却绣着金线,自然是个有钱的主。

那少年笑道:“奇怪也,银子又不姓孔,自然没有官凭大了,这可不行,还是这孔方兄大。”

那兵士不禁恚怒:“少罗嗦,不想过关就别给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