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心死落滇南

黢黑的松树林中,孤零零地矗着一间已塌了半边墙、四面透风的土坯房。除墙角胡乱堆着的两团污脏得早失了颜色,烂得没了形状的破棉絮外,房中再没有任何像样的家什。

随着歌声,一个小乞丐蹦蹦跳跳地进了破房,直奔那两团破棉絮,伸手在其中的一团上一拍:“哎!大讨嫌,莫再睡啦,猜猜看,老子今天带了哪样好东西回来了?”

咦?他怎么竟对着一团破棉絮说话?但随着他这一拍,棉絮居然动了,然后,清冷的月光下,破絮中慢慢现出一张脸来,一张形容枯槁、污秽不堪的脸。这个躺在泥地上的乞丐有气无力地道:“今天没被狗咬吧?”

“嘻嘻!”小乞丐一屁股坐下,靠在斑驳的泥墙上,手插进褴褛的破衣里搓泥垢,顺带抓痒,“老子厉害得很,怎么会天天被狗咬?嗳!”他看到就这说话间,大讨嫌又要缩回破棉絮中去昏睡,忙道,“莫再睡啦,想不想起来吃点东西?”

没有应声。

“哎呀,你是不是要成仙呀?除了前天跟大前天,老子见你喝过两口水外,好像就没再望见你的嘴动过!”他见大讨嫌合上了双眼,遂自言自语,“天呀,怎么像你这种什么都不吃的人,那天怎么还会有力气,抬抬手就把黄老爷家的那条追着老子咬的大狼狗骇得夹着尾巴就跑掉啦?嗳!”他去摇大讨嫌,“反正你现在也没事干,干脆,就把那个挥袖子骇狗的办法教给老子算啦!这样,以后老子再去讨饭的时候,也就不怕那些狗会冲出来咬老子了。”

大讨嫌无力地叹了一声:“小讨嫌,我头痛得很,不要吵我。”

见他确无传授“骇狗绝技”的意思,小讨嫌也不在乎,为消磨漫漫长夜,又道:“大讨嫌,你老家在哪儿?怎么我听你的口音不像本地人?唉!你倒是吭声气呀!”

“汴梁!”

小讨嫌立刻惊叫:“哎呀,那么远?你爹妈都死了?所以你只好出来要饭吗?”

大讨嫌答:“没!”

“那……”小讨嫌颇为奇怪,“你怎么没让他们养你,倒混成这种样子?”

大讨嫌苦笑一声:“我太讨嫌了。”

“哈,难怪你叫大讨嫌,就像老子一样,老子从小就讨人嫌,所以个个都叫老子小讨嫌。唉,老子也是没办法,如果老子有爹有妈,才不会跟你一样的,跑出来当花子,就是赖也要赖在家里。你说,老子的死爹死妈烦不烦,居然给老子起个‘袜子打烂’的鬼名字,这是个哪样鬼名字?咒老子是袜子?还要打烂?嗯,还是小讨嫌这个名字好……”他絮絮地说着,抬头看了看头顶那一轮皎洁的明月和几颗稀疏的星星,向往地道,“以后等哪天,老子大发了,捡着个金元宝,就……”

大讨嫌头脑剧痛。以后,自己早就没有以后了!有的,只是过去!

在过去,有许多的云、许多的风,更有许多的花和许多的梦,许多轻灵的舞姿和曼妙的歌声,在那云、风、花、梦中袅袅升起……

在那至渺至茫、早已逝去的岁月里,曾经有过那么多的欢笑,也有过那么多空灵蕴藉的梦想……而此刻,再回想起来,那些都只不过是一个个的梦吧?一个个飘飘忽忽、捉摸不定的春梦,在春日里、广殿中、华檐下、绣榻上,引人情思,令人追想!

“他妈的,老子这几天是怎么啦,动不动就会饿!真他妈的被人讲对了,老子是越吃越馋,你是越睡越懒!”小讨嫌从怀中掏出一只烧鸡腿,放在鼻尖前一阵猛嗅,不吃,却递到了大讨嫌眼面前,“哎呀,油汪汪的烧鸡腿,香得很哦,怎么样?来一个吧?”大讨嫌答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轻轻摇了摇头。

小讨嫌眼珠子一转,又掏出一个荷叶包:“烧饵块呢?老子让卖饵块的老倌抹了好多的甜酱,还热乎得很呢!”

大讨嫌摇头:“你自己吃吧。”

小讨嫌似乎不放弃:“你是想吃点带汤水的?焖肉米线行不?老子去给你端一个来?”

大讨嫌仍摇头:“不!”

“那……那……”小讨嫌一咬牙,豁出去了,“老子去给你炒一个‘大救驾’来,那个东西贵得很哦!十文大钱才能要一个,老子也就是这两天,才敢隔一天去吃上一个!”

大讨嫌微觉诧异:“你这几天遇到好心人了?讨到很多钱吗?”

“哼!这世上的人,都是他妈的铁公鸡,有几个好得跟你一样?”小讨嫌诡秘地笑了,“不过,憨包倒有,还是个老憨包。前些天,老子屎急了,顺手拿个黄裱纸要擦屁股,就是那个你拿烧剩的木炭在上面画了些符的那个破纸。刚要去一棵树后面,这个时候,路边上一个老憨包骑个毛驴,带个小子,刚好路过,他一看见那个纸,突然就从毛驴上跳下来,才一下,就从那么远的地方冲到老子面前,倒骇了老子一大跳。他两只眼睛都盯着那个纸,那样子,倒好像前些天老子盯着那白花花的大米饭一样。老憨包才看了一眼那个纸,口水就要淌出来了,他全身都在抖,就跟打摆子一样:‘这……张字帖小哥是从哪里得来的?’哈哈,这个老憨包居然叫老子小哥,大讨嫌,你说这个事情好不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