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心月

高行天干咳一声,打破了沉默。他扭头将事先脱下的衣褂套上,干燥衣裳磨着肌肤,有股生涩的滋味。

陆无归拨弄着烤好的鲜鱼,眼神却看着旁处,没什么食欲的样子。

这时旷野远处的荒草一阵拨响,几只野鸟惊叫的飞走,似是草中来了一只猛兽。响动迅疾,一会就传到岸边,那只猛兽也已现身。

猛兽从荒草中扑出两只脏手,探出冠带歪斜的脑袋,野兽的腰上还插着一把黑伞,他似乎想笑笑,不过将篝火上的烤鱼看个真切,脸部就僵了,咽了一口唾液。

这只野兽就是金寒窗。

他饿得双眼放光,作为一名武者,两天不吃东西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修了辟谷之术,更是可以旬月不吃正餐,只靠一点水就能保持体力。不过金寒窗一道左冲右突,近似迷路的折腾,猛烈运动加剧了肠胃消化,他一个世家公子哥什么时候受过忍饥训练,早饿的五迷三道。

之所以能找到夕照溪来,金寒窗要感谢他灵敏的嗅觉。

高行天看着金寒窗,仿佛在看一只野鸭。收了目光,高行天立刻抄起一串烤鱼大嚼起来。陆无归淡淡望了金寒窗一眼,就别了头。

金寒窗只得讪讪上前。

靠得愈近,香气欲浓,金寒窗逐渐忘了两人给他的脸色,进入到了无我境界。

近了,他的眼里只剩下无限放大的烤鱼。

金寒窗懦弱探手,鱼未到手,刀已先至。

寒光四射的折腰刀架上他的脖子,使刀的人还在吟哦:“鱼,我所欲也。小芙亦我所欲也。舍鱼而取小芙乎?舍小芙而取鱼乎?”

金寒窗在青州的事迹不光是捅了天,他还赎过一名唤作“小芙”的妓女。

小芙的丈夫因兵役而死,家境败落,举债缠身而堕入青楼,金寒窗逢见,感其一家忠良,重金替她赎身。当然重金是陆无归出的,那时他已经一时冲动,失手杀了青州府郡守栾祥光。如此下来他借陆无归的钱便没法还上,只好用“清明时节”抵押。

金寒窗杀郡守、赎名妓两件事情在蚁窝传的都很开。

在外界最为轰动的当然是一州之长的暴亡,但蚁窝对于刺杀却看的很淡,即使死的是郡守,杀手们也只当死了一个常人。

小镇津津乐道的是金寒窗千金赎妓,这事代表的是风流,格杀郡守后还有心情逛窑子,可谓落难公子亦风流,真不愧是名家子弟。

当然还有其他的嘈言碎语,乃至污言秽语,风流之事越传越香艳,而一旦香艳起来就无法阻止下流淫靡的揣测。

金寒窗不喜旁人议论这两件事情,更是厌烦有人将他和小芙放在一起胡乱联想。

他心中的小芙那么纯真美丽,忠贞善良,是人都会救她的。

而传言不断,添油加醋的,花样百出。

金寒窗每次听到脸上都火辣辣的,他感到的不是光荣,心底泛上来的感情胃酸一般具有腐蚀力,这是一种近于耻辱的感情。

这些议论总让金寒窗有种错觉,他不是做对了,反而是做错了。

现在高行天拿这事来调侃,金寒窗心底泛上来的感情尤其强烈,他生硬道:“你觉得我有用,就给口饭吃。”

高行天道:“你不去青州了?”

金寒窗道:“我迟早去青州!”

高行天心想这小子还没饿够,竟还拗得很。

金寒窗心中却在咬牙切齿的喊着,这厮!这厮!自小到大,还无人这样和他拿大。

在蚁窝之时,即使蚁王屈洒也对他有礼相待,如今竟被人一碗饭给压着。

高行天一挑眉毛,轻蔑道:“你有何用?”

“蚁王说我有用,我虽曾不亲手铸刃,但在蚁窝教会了不少铁匠手艺,就连淬火、回火等几样金家不许外传的独门技巧,我也触类旁通的稍有指点,你别小瞧我!”

“傻小子,你以为屈洒是看重你打铁制器的本事?他收留你,只因为你是金家二当家金月游的三子,唐门八琼之首唐棠的独子!留你在窝里,金家自不必说,就连唐门也要欠他几分的情面!”

金月游在金家的地位仅次于宗主造物主金一般。近年来金一般逐渐退居幕后,金家日常事务均是金月游在打理,名义上金月游尚未继承掌门之位,但实际上他已经是金家的主事人。金月游膝下三子,前两子皆有所成,独第三子金寒窗生性叛逆,不听家中摆布,一反金家严谨家风,四处交游,行事放荡不羁。

金寒窗不愿靠着家里名声,背着世家纨绔子弟的负累,他想活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来。

即使一时失手,闯了大祸,也无怨无悔。

人生是自己的,路也是自己走过来的,只要心甘情愿又有什么悔恨?

高行天话语嘲讽,刺在他矛盾的点上,饥饿退居了次席,金寒窗驳道:“我已和家里闹翻,我爹的脾气江湖中人都知道,没人会冲着他的颜面收容我。我娘是疼我,但她也左右不了我爹的想法。杀郡守之前,他是他,我是我,杀郡守之后,更是如此。我跟金家没有什么牵连,跟唐家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