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章秋水筑〔四〕
西北的太阳照常升起,只是大约晚中原帝都一个时辰。
渡过寂静的黑暗,这一线鱼肚白跃动挣扎,骤然带来无法逼视的璀璨颜色。日光初照边塞城池,雄伟宏大之外是挥之不去的沧桑古意。人儿宛似晴朗日光下的水雾尘埃,点滴丝缕出现在小巷长街,不经意间又在增强的光线下刹那蒸发,不知所踪。每一个人的脚步都是匆匆,不会总是留驻于一个地点,即使安居在恢弘便利的城邦,人群也被各种琐事繁绪驱赶,一天到晚的奔波不停,时间并不能促成他们卑微的愿望,忙碌无有止境,但这就是生活,得到的永远抵不过失去的,而失去的事物落在时间的长河之中,转眼就迅速沉没,泛不起一朵浪花。
没有什么敌得过无处不在的光阴。
人们好比颗颗沙粒,平朔城则是盛装他们的巨大沙漏,沙粒不断的翻滚,不断的流逝,他们存在的价值或许只在于忠实的记录时间的刻度。
走乌巷某家院落的门前立着一个少年。
旭日描镀的晨曦光影里,少年譬如朝露降人间。他不够高大,亦不够魁梧,甚至有点单薄,但少年负手而立的身姿却无比挺拔,矫矫不群,年轻的面容纯净真挚,令人一眼看去便难忘怀。这个时刻,大罗教的初钟刚刚敲响,钟声鼓荡过处,平朔城早出的人们大多屏息而立,闭目祈福。少年的嘴角也透着微笑,依样画葫芦的双手合什,阖了眼眸。
对面院门“吱呀”开启,简单院落里也走出了一个青年。青年乍见少年,特别是睹见少年的动作,正气凛然的眉宇顿时扭结,本来脱口而出的敬语被收回,改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有什么奇怪的吗?总叫别人等,我也想尝一尝等候的滋味而已。今天啊,天气不错,就不乘车驾了,玉桥,咱俩走走过去吧。不必那么准时,我好久没在街市里逛了,你陪我转转,顺便让大罗教多等一会儿。”少年保持双手合什的姿势,悠然道:“太乙真仙降凡尘,听,这仙音渺渺,多么气派,你也拜拜,若灵验也好啊。”
“启禀无忧门主,在下对烧香祈祷毫无兴趣。而且门主,您不会是在用讽刺的语气来掩藏嫉妒吧。”事务繁忙,回玉桥大多数的时间都消磨在无双门,偶尔才回到这处私产休息。房子是陈旧的老宅,院落狭小,靠近无双门的地理位置或许是它的唯一优势。回玉桥平静的应答,关好院门,他转过身,却看见李无忧未收回的目光仍有意无意的向院子里瞟,回玉桥些微不悦的道:“无忧门主?”
“别紧张,我就是看看有没有女人。”
回玉桥脱口道:“什么?”
“听说你十分喜欢异域血统的女人,而且你最近回家的频繁程度似乎证明又有女人了。玉桥,这倒是个大事,能叫你看上的女人不多,担心你终生大事的我,有点好奇心很正常啊。”李无忧惋惜道:“估计还是个异域美人吧,哎,那些异域女子看起来外表火辣,但真正弄上手,你就知道质感是多么的粗糙,风情是多么的欠缺,两个字形容,扫兴,玉桥,你要明白,还是我们中原的……”
“走吧,门主。”回玉桥躬身一礼,打断了李无忧在道音涤心的清晨里即将展开的长篇大论。
巷子里还有两个诚心祷告的员外,李无忧依依不舍的放弃了与他们一致的动作,摇摇头,万分惋惜的迈开脚步,回玉桥随之跟上。
两人的脚步一个随意随性,悠然放松,闲庭信步,逍遥自在;一个则步步精密得如同经过计算一般,与前者始终保持着一个肩距的恒定距离。两人的步伐显示出无比默契的节奏,然而这只是普通百姓看去的感觉。若叫武林高手窥见两人搭配的步伐,心底涌起的就是骇然了,因为那是一种近乎完美的韵律,谁想干扰这种流畅的韵律,攻击两者中的任何一人,瞬间便会遭到二者的合力反击,实力稍弱一点的,恐怕连出手的机会都把握不到。
“昨天,北漠人险些在西城门暴动,据说风纪营打伤了好几个蛮夷,甚至杀死了一个奴隶。”李无忧边走边道。
回玉桥应道:“死伤的不光是北漠人,城门守卫受伤在先,所以赶来的风纪营才会下狠手。因为堵在城门的是千人商队,王府也有担心事态扩大影响双边关系的顾虑,风纪营强势扣押了伤人的闹事者,最终还是放行了要求出关的商队。”
李无忧冷哼一声,道:“风纪营下手太轻了,这里是凉州,不是北方的苦寒地,不给北漠人长点记性,他们就当你好欺负。打就打,战就战,难道怕他们不成。苗望北在燕州把他们杀得闻风丧胆,他们还不是徒呼奈何,毫无办法。跟北漠人说话,要握着拳头说,否则他们不会听你究竟讲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