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清明渠岸边,一具女尸已经被打捞出水,搭在了小船上。岸边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却都被金吾卫士远远地挡在了外面。

庾瓒、韩襄以及卢公子早已经等在岸边,眼看那载着尸首的小船朝岸边驶来,形容憔悴的卢公子突然不顾一切地朝水边冲去,若非被韩襄及时拉住,便几乎扑进水中。

“表妹,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真的把我抛下了?你让我怎么活啊?”

卢公子不等小船靠岸,已经开始呼天抢地号啕起来。

独孤仲平、韦若昭这时却躲在不远处一辆马车里观望着清明渠边的这一幕,韦若昭对卢公子的表现颇不以为然,道:“这卢公子装得有点过了,别等到了大慈恩寺,反而哭不出来!”

“没关系,凶犯就算混在那群人里看,也离得远,看不清楚。”独孤仲平对此倒显得很有信心。

“凶犯要是躲在家里不出来,没听说这事怎么办?”

独孤仲平当即摇头道:“只要我们闹得动静足够大,他会注意到的。他虽然抓住了猎物,可还没吃下去。这个时候,所有有关猎物的事,他都会非常在意。”

韦若昭听到“猎物”二字不禁暗暗打了个寒战,眼前这一幕都是在为晚上的好戏做铺垫,而到时候,自己就要去充当引起姚琏兴趣的新的“猎物”!要说一点都不害怕,那实在是骗人的,但她既然已经想明白自己为何答应下来,也就有勇气继续做下去!因此,当独孤仲平仿佛察觉到什么看向韦若昭时,她只是淡然地应了一声:“那就好!”

经过一番精心描绘,崔萍如白玉般温润的肩头已经被画上了一朵纤细的绿色牡丹。

姚琏小心地给绿萼点上最后一片花蕊。“今天这幅是我画得最满意的,我倒真有点不舍得呢!”

他说着低头看了看俯卧在自己面前的崔萍,崔萍神色木然、一动不动,仿佛已是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躯壳。

“我就知道,你性子原是极温顺的,一定和仙子合得来。”姚琏放下画笔,拿起旁边早已准备好的酒壶,“你把这壶牡丹酒都喝下去吧,喝了你就能睡个好觉。”

崔萍木然地接过酒壶,毫不犹豫地仰头将整壶酒喝了下去,她的眼眸始终没有眨动过,恍若瞎了,又好像注视着极远的远方,全不见眼前的一切。姚琏对此十分满意,但还是注视着崔萍很快失去知觉、沉沉睡去后,才披上斗篷出门。

夕阳西下,一队僧侣、崔家人以及巨大棺椁和仪仗组成的队伍已经走到街的尽头,只远远地看见些影子,但诵经声和哭号声仍然缥缈地传来。

卖胡饼的老张正百无聊赖地准备收摊回家,一个低沉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

“老板,买两个胡饼。”

姚琏一边将钱递过去一边朝远处张望。

“老板,那是谁家在发丧?这都快静街了,金吾卫的人怎么也不管管?”

“嗨,他们也就管管老百姓,那是兵部侍郎崔大人家,他们敢管?”

姚琏顿时一惊,道:“崔大人家死了人?”

老张道;“听说是他家闺女,前两天走失了,今天被人寻见,淹死在了清明渠里,这不刚捞上来。这会儿不是发丧,是把棺材送到大慈恩寺去。”老张不平不忿地哼了一声,“有权有势的人家,运个棺材都这么排场,听说还要在大慈恩寺,办什么超度大法会呢!什么世道,连和尚都是给多少钱,念多少经!”

崔侍郎的女儿不就是崔萍?这会儿她明明就在自己的房子里,怎么可能会叫人从清明渠里捞出来?姚琏想着不禁露出笑容,这一定是金吾卫的把戏,看来他们已经黔驴技穷无计可施,想出这么个烂招数来敷衍事主。或是引自己现身?

事情变得更有意思了。

我倒想看看你们还有什么稀罕的手段!姚琏想着,竟然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起来,甚至忘记了拿已经付了钱的胡饼,就匆匆回身,消失在冥冥暮色之中。

大慈恩寺正殿前已经聚集了上百名僧人,他们身着最隆重的法衣,聚拢在一具雕漆描金的巨大棺椁周围。袅袅升腾的青烟中,鼓乐声、木鱼声、诵经声与哭泣声汇成一片恼人的杂音,这是一场规模盛大的水陆法会,崔侍郎夫妇作为丧主坐在前排,而身着齐衰服制的卢公子正跪坐于棺椁之前,随着众僧虔诚地诵读经文。

大殿周围还有不少百姓围观,人们纷纷惊叹于这场法会之隆重盛大。姚琏也混迹其中,自信如他只披了件深色斗篷稍作伪装。他此行是想看看金吾卫到底在耍什么把戏。周遭百姓的议论如潮水般不绝于耳,但真正让姚琏感兴趣的,却是卢公子身上的丧服。

卢公子是崔萍的表兄,于礼该着小功才是,而齐衰是五服中第二重的丧服,多是夫为妻服丧所用。即便卢公子是崔萍的未婚夫,但为尚未过门的妻子穿戴如此重孝却是罕事,尤其是在崔、卢这样的世家大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