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一个初冬的深夜,本就不甚明朗的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挡着,连浅浅的清辉都无法放出,以至长安城外的鬼市只能借着星星点点微弱的灯笼光来照亮了。但这并不能破坏鬼市上各色人等的交易热情,在更浓重的夜色的掩护下,他们买与卖的热情都更加高涨,因为本来他们的生意就是见不得光的。
李秀一出现在鬼市中的一片老槐树下。他已经有日子没到这里来了,本来没案子办的时候,他总会抽空来走走,看看市面上都在走什么样的黑货,判断下长安的地下世界中又在流行什么样的罪恶。不过今天他并不是来闲逛的,虽然来长安不久,他还是凭着久在赏金猎人这行积累的本事,在这里发展了些虽算不上朋友,但可以和他时常交易些消息的江湖中人。而他们当中的一个告诉他说,今夜,只要出价合理,他就会见到已苦苦寻觅多时的一个人。
槐树后的暗影中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个人,大半个身子缩在树后,只朝李秀一伸出一只手。
“带来了吗?”那人的声音细细小小的,几乎听不真切。
李秀一从怀中摸出早已准备好的一串铜钱放在他手中,而那只手掂了掂,却没有缩回去。李秀一于是又摸出一串钱朝他手中放去,对方这才缩回了手,但很快又伸出另外一只,朝着李秀一背向的方位遥遥一指。
“看见那个衣裳摊子了吗?一会儿有一辆马车停在那儿,上面下来的,就是了。”
说话的人一转眼的工夫已经消失不见。李秀一无意关注他的去向,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摊子的方向。为了不引起周围人的注意,他早已将手中的灯笼熄灭。虽然天气已很是寒冷,鬼市的热闹却不减平时,来来往往的人摩肩接踵,这实在不是个拿人的好地方,李秀一琢磨着。
在寒风中等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有一驾马车沿着窄路嘚嘚疾驰而来。李秀一当即集中精神,就看见马车果然在那摊位前停下,车夫下车、挑开车厢上的帘子,一个人影便从马车上走了下来。那人影从头到脚裹在一袭长长的暗色斗篷里,是男是女、是胖是瘦看不清楚,但依稀能看出其背后耸起一块高高的鼓包。李秀一不由得喃喃自语:“方驼子,你终于让我找到了!”
那人这时微微侧过脸,光线虽微弱,但仍可以看清正是方驼子。他下了车便叫车夫驾车离开,自己则上前与那摊主低声交谈起来。因为距离太远,李秀一即便努力竖起耳朵,也听不见方驼子与摊主的谈话。而方驼子显然十分警觉,言谈间不忘装作有意无意地四下打量。李秀一急忙朝大树后闪身,等他再探出头来,却看见方驼子已经和摊主拱手告辞,朝窄道的另一方向走去。
李秀一当即疾步跟上。两人隔着约莫几丈的距离,一前一后地穿过鬼市。方驼子走得不紧不慢,还一派悠闲地边走边逛。李秀一却丝毫不敢怠慢。这驼子十分狡猾,前次便被他在街上走脱,李秀一想这一回决不能重蹈覆辙。前面的方驼子已经来到了一处颇为宽敞的空地,空地上搭着连片的简陋草棚,草棚里却聚拢了不少人,从热络而不绝于耳的吆喝、叫牌声判断,显然这是一处劳累了一天的苦力们聚赌的所在。
难道方驼子是来这儿赌钱的?李秀一想想却觉得不可能,但见方驼子四下看看,便一头扎进人最多的地方。李秀一不由得心生警觉,脚下步子也快了起来,而那方驼子虽然身有残疾,却在拥挤的人群中仿佛游鱼般左躲右闪,穿行自如,而李秀一与之相比便笨拙了许多,加之周遭纷杂而拥挤的人群,两人之间的距离眼看着越来越大。
李秀一心知这样追下去十有八九会像上次那样被他甩掉,索性施展轻身功夫,腾空而起,在一阵阵惊呼声中凌空越过人群,直接落在了方驼子面前。方驼子见状自然大吃一惊,扭头想跑却被李秀一一掌按住肩膀。
“方驼子,哪里跑!”
李秀一一声断喝,接着便一把将方驼子揪住转过身来。方驼子还要挣扎,李秀一手上使劲,只听得嘶的一声,他竟将对方整张面皮撕了下来。李秀一见此情形自然大吃一惊,再定睛一看,才发现这所谓的方驼子,根本是个相貌白净的年轻后生。愤怒的李秀一继而一把扯下后生身上的斗篷,那个驼背自然也是假的,不过是在斗篷下塞了件衣裳而已。
李秀一顿时气愤地一跺脚,挥手便给了那后生两个耳光。那后生一脸恐惧地分辩:“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个驼子雇我化了装,往这鬼市上来的……”
年轻后生话音未落,嘚嘚的马蹄声就在这时再次响起,李秀一急忙循声望去,但见方才那辆马车就从不远处的人群外倏忽而过,向着远方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