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灯杆上很快也挂起了两盏红色灯笼。方十二郎这次表现得异常兴奋,李溶则唉声叹气,跳脚乱骂。蒙面老仆依然垂手侍立在茶炉旁,一双眼睛却不动声色地扫过这一喜一悲的两个人。正如韦若昭判断的那样,他根本就不是什么仆人,而是千面佛,这场骗局的真正策划者。
这后生的演技着实稚嫩,千面佛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若非对象是这个异常愚笨的王爷,只怕早就演不下去了。一只好的鹞鹰确实太难找,如果潘爽还在的话……他藏在布巾下的脸上不禁泛起一丝苦笑,潘爽已经不在了,多年前的那一个午后,死去的其实是两个人。现在他已经是独孤仲平,自己的对局者。
方才那个女孩一定是去向他通风报信的,那么他很快就会出现。千面佛想象过很多次两人重逢的场面,从方驼子与他在刑部大牢偶遇,他便知道这一天不远了。甚至在昨夜,当方驼子恳求自己放手的时候,他还笃定地盼望这一天尽早到来,可当一切就要见分晓,他却无法抑制地忐忑,他担心的倒不是这一局成败,而是……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这时已经自楼梯方向响起,千面佛当即收敛心神,低下头。该来的躲不掉,索性和他痛痛快快地赌上一场!
气喘吁吁的庾瓒紧跑几步,才勉强追上策马小跑的薛进贤。
“长……长史大人,庆云楼在这边呢……”庾瓒发现薛进贤已经转向与庆云楼相反的方向,赶紧上前询问。薛进贤却不耐烦地哼了一声,道:“我还不知道庆云楼在那边?你先跟我来吧!”
庾瓒更加糊涂,他看到一个个从自己身边驰过的亲兵,身上都挂着弓和箭囊,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不觉爬上心头。
独孤仲平一步一步慢慢走上楼梯,走入庆云楼雅间,李溶与那自称方十二郎的后生正站在窗前观望对面球场的战况,而韦若昭所说的那个很怪的老人就垂手侍立在角落里,跟前的茶炉冒着白茫茫的热气,几乎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独孤仲平缓步走向李溶,眼睛却一直盯着老人。
“王爷,小宝闹肚子,换我上来伺候王爷。”独孤仲平对着李溶一阵耳语,李溶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好吧。再筛碗茶来喝!”
独孤仲平转向茶炉,这时那老人已经端了一杯筛好的热茶走过来,独孤仲平不觉一愣,而对方却仿佛根本未曾注意到王爷的小厮换了人,从容不迫地将茶盏递到李溶手上。
这时独孤仲平可以更近距离地观察他,虽然他的脸上蒙了纱帘,但一双漆黑不见底的眼睛还是透露了身份。是他!独孤仲平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一只手已经伸进袖筒里,紧紧握住了短剑的剑柄。阳光透过他衣袍的缝隙照进去,剑柄上“焚心”二字清晰可见。
随着李溶一声兴奋地大叫,黄队一侧又升起了一盏灯笼,李溶看看方十二郎忍不住得意忘形地大笑。“你输定了!不过你放心,本王不会让你们父子喝西北风的,一定厚厚地赏还你们一份!”
而独孤仲平此时已全然顾不上李溶,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千面佛,握剑的手攥紧再攥紧,却怎么也无法停止抖动。但独孤仲平并不知道,千面佛被黑布盖住的脖颈上也不可抑制地青筋乱颤,他望着几步之外的独孤仲平,眼眶已经微微湿润。
薛进贤、庾瓒一行人来到庆云楼对面的一栋楼门口,但见这不过是座民宅,可内外已经满是全副武装的侍卫。庾瓒看了半天竟未看出他们是哪种服色,只觉这戒备森严的架势很是蹊跷,不禁有些忐忑地凑到薛进贤旁边。
“长史大人,这是……”
“跟我一起进去参见王爷千岁,问什么就答什么,旁的尽量少说。”
庾瓒一愣。“王爷?王爷不是……”
他说着不禁朝庆云楼方向一瞥,薛进贤赶紧狠狠瞪了庾瓒一眼,示意他注意两旁的侍卫。庾瓒顿时吓得不敢再出声,一脸惶恐地跟着上司朝那座楼里走去。
一路行来,庾瓒发现这楼从外到里侍卫竟有几十人之多,而楼内既无多余摆设也不见闲人,想必是事先便将整个场地清空了。
庾瓒、薛进贤来到顶楼正厅,这座楼虽然没有庆云楼那般高大华丽,却也不比它矮上多少,厅中央临时摆放的一张坐榻上,正端坐着一个与李溶相貌颇有几分相似、年龄也差不多的年轻人,一身华贵服色分明是李唐皇室成员。
“陈王千岁在上,下官右金吾卫长史薛进贤携右街使庾瓒参见王爷!”
薛进贤跪下叩头,庾瓒也急忙跟着拜倒。
“薛长史,庾街使,”陈王说话慢条斯理,语气中透着远远超过其年龄的成熟,沉稳更是远超安王,“本王的皇弟,也就是安王爷,年纪尚轻,交友不慎,居然受市井赌棍挑唆,在此做出破家对赌的荒唐事。圣上对此已有耳闻,着我管教兄弟,妥当处置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