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友 情

阿飞却还在沉吟着,终于忍不住道:“方才那小姑娘……她是谁?”

李寻欢道:“她叫铃铃,也很可怜。”

阿飞道:“我只知道她很会说谎。”

李寻欢道:“哦?”

阿飞道:“她并不是真的在等你——她等你,也许还有别的原因。”

李寻欢道:“哦?”

阿飞道:“她若真的在等你,自然一定对你很关心。”

李寻欢道:“也许……”

阿飞抢着道:“你现在的样子,谁都看得出你必定受了很多罪,可是她却根本没有问你是怎么会变成这种样子的。”

李寻欢淡淡道:“也许她还没有机会问。”

阿飞道:“女孩子若是真的关心一个人,绝不会等什么机会。”

李寻欢沉默了半晌,突又笑了,道:“你难道怕我会上她的当?”

阿飞道:“我只知道她说的不是真话。”

李寻欢微笑道:“你若想活得愉快些,就千万不要希望女人对你说真话。”

阿飞道:“你认为每个女人都会说谎?”

李寻欢固然不愿正面回答他这句话,道:“你若是个聪明人,以后也千万莫要当面揭穿女人的谎话,因为你就算揭穿了,她也会有很好的解释,你就算不相信她的解释,她还是绝不会承认自己说谎。”

他笑了笑,接着道:“所以,你若遇见了一个会说谎的女人,最好的法子,是故意装作完全相信她,否则你就是在自找苦吃。”

阿飞凝注着李寻欢,良久良久。

李寻欢道:“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说?”

阿飞突也笑了笑,道:“就算有,也不必说了,因为我要说的你都已知道。”

望着阿飞的背影,李寻欢心里忽然觉得说不出的愉快。

这倔强的少年毕竟没有倒下去。

而且,这一次,他说了很多话,居然全没有提起林仙儿。

爱情,毕竟不能占有一个男子汉的全部生命。

阿飞毕竟是个男子汉。

男子汉若是觉得自己活着已是件羞辱时,他就宁可永不再见他所爱的女人,宁可去天涯流浪,死。

因为他觉得已无颜见她。

但阿飞真能胜得了吕凤先么?

这次他若又败了,吕凤先纵不杀他,他还能再活得下去么?

李寻欢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又咳出了血。

吕凤先还在那里等着,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人的确很沉得住气。

只有能沉得住气的敌人,才是可怕的对手。

阿飞突然一把扯下了衣衫,用那只已被鲜血染红了的手在身上揉着。

酒杯的碎片又刺入他肉里。

血,即使在如此凄迷的夜雾中,看来还是鲜红的。

只有鲜血才能激发人原始的兽性——情欲和仇恨,别的东西或许也能,但却绝没有鲜血如此直接。

阿飞仿佛又回到了原野中。

“你若要生存,就得要你的敌人死!”

吕凤先望着他渐渐走近,突然觉得一种无法形容的压力。

他忽然觉得走过来的简直不是个人,而是只野兽。

负了伤的野兽!

“仇敌与朋友间的分别,就正如生与死之间的分别。”

“若有人想要你死,你就得要他死,这其间绝无选择的余地!”

这是原野上的法则,也是生存的法则。

“宽恕”这两个字,在某些地方是完全不实际的。

血在流,不停地流。

阿飞身上的每根肌肉都已因痛苦而颤抖,但他的手,却愈来愈坚定。

他的目光也愈来愈冷酷。

吕凤先永远无法了解这少年怎会在忽然间变了。

但他却很了解阿飞的剑法。

阿飞剑法的可怕之处并不在“快”与“狠”,而是“稳”与“准”。

他一出手就要置人于死命,至少也得有七成把握,他才会出手。

所以他必须“等”。

等对方露出破绽,露出弱点,等对方给他机会——他比世上大多数人都能等得更久。

但现在,吕凤先似已决心不给他这机会。

吕凤先看来虽然只是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全身上下每一处看来仿佛都是空门,阿飞的剑仿佛可以随便刺入他身上任何部位。

但空门太多,反而变成了没有空门。

他整个人似已变成了一片空灵。

这“空灵”二字,也正是武学中最高的境界。

李寻欢远远地瞧着,目中充满了忧虑。

吕凤先的确值得自傲。

李寻欢实未想到他的武功竟如此高,也看不出阿飞有任何希望能胜得了他——因为阿飞简直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夜更深。

荒坟间忽然有碧光闪动,是鬼火。

吹的是西风,吕凤先的脸,正是朝西的。

有风吹过,一点鬼火随风飘到了吕凤先面前。

吕凤先镇静的眼神突然眨了眨,左手也动了动,像是要拂去这点鬼火,却又立刻忍住。